病房中是一片死寂, 只有被保镖压着的杜航胸膛剧烈起伏,像是红着眼睛的困兽般的喘气声。
病床上的吴楚没有说话,他听着杜航的话后, 眼睛只盯着天花板,很久以后, 才慢慢哑声道:“我知道的。”
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腹前的殷缙猝然抬眼, 他只定定盯着病床上的人,交叉在腹前的手收紧得指骨泛白,神情在明亮的灯光下有些晦涩,浑身的气息却逐渐冰冷。
知道。
所以是什么都知道?
结果还是选择让沈秋泽陪在自己身边?
像是一通灌了冰水彻彻底底迎头浇了上来,刺得脑仁一抽一抽地刺痛。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尖锐嗤笑着什么,似乎在嘲笑着那么多天来他的举动是多么多此一举。
原来吴楚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沈秋泽把他当成了心中某个人的替身,也知道沈秋泽为了那个叫张怀远的男生, 逼得自己走投无路。
但是即使是这样,吴楚也愿意让那个叫沈秋泽的人陪在自己身边, 甚至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还想着为什么那个叫沈秋泽的人不来看自己。
神情晦涩的殷缙闭上了眼,只觉得浑身都笼在雾茫茫的白雾中。
忘不掉的。
那个叫沈秋泽的人像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深深扎根在吴楚的心底。
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即使他再怎么烂到泥里, 凭借着吴楚的爱,他也能硬生生爬上来。
神情晦涩的男人手骨笼着那些因为寒冬泛的红, 全然在这时候泛起白, 他却毫无知觉,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是一尊冰冷漠然的雕塑。
窗外的雪落了厚厚一层,天际灰蒙蒙地一片看起来没有什么光。
被殷家保镖压的杜航听到吴楚那句“我知道”后, 猝然就失了声,他赤红着眼睛,只怔怔然地盯着吴楚, 他嗓音近乎是发抖嘶哑道:“你知道你还喜欢他?”
“他都那样了你还喜欢他?”
“吴楚,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杜航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暴出了一根一根地青筋,他赤红着眸子颤着唇,想狠狠骂醒病床上的人,但喉咙中像是挤不出一句话。
一阵深深痛恨的无力涌上了心头。
他凭什么骂吴楚?
不就是他们亲手将吴楚推给沈秋泽的吗?
不就是他们逼得吴楚喜欢上沈秋泽的吗?
在那些苍白无力到支离破碎的日子中,病床上的吴楚都是一个人扛过去的,直到后来,他身边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一直不怨不悔小心翼翼陪着他。
他陪着他在孤零零的华国中过了冬歇期,陪着他过了人生中第一个春节,陪着他撑着伞在落着雪的寒冬从吴宅山脚下走上了半山腰。
那些在普通人看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在吴楚身上,都被他们逼得弥足珍贵起来。
如果他当初对吴楚好一点,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杜航红着眼眶,脸色灰败,只能颤抖着哽咽道:“你这样会被他害死的。”
“他会帮着那个叫张怀远的人,会害死你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病床上的人回头,只能无力颤抖着重复一句话。
坐在椅子上的殷缙睁开眼,神色有些晦涩,他望着病床上的吴楚,对着保镖平静哑声道:“把他带出去。”
很早之前,殷缙就告诉自己,世界上总有些人上辈子烧了八辈子的高香,踩了狗屎运,才有足够的气运能够早早地碰见吴楚。
才能让这个桀骜不驯,浑身锐利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沉默收起了身上所有的棱角与警惕,将心底仅有的温柔笨拙而小心地给了那人。
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退让,就算当了旁人的替代品也无所谓。
他得坦然接受。
但心中始终有着某团火不断地簇然猛烈灼烧燃起,像是摧枯拉朽一般悍然席卷了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在殷缙的脑海中疯狂叫嚣着。
真正扎进了心里又怎样?
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怎样?
大不了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吴楚慢慢耗掉对沈秋泽的爱意,哪怕被这份慢慢消磨掉的爱意日夜折磨,他也会等下去。
被保镖压着快要拖出去的杜航微微弓着身子,他转头死死盯着病床上的吴楚,嗓音发颤道:“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
“他心里哪怕有一点点你,他就不会帮着那个人回吴家,不会看着你被赶出吴家……”
就在浑身狼狈的杜航即将被保镖硬生生拉出去时,病床上的吴楚忽然哑声道:“帮什么人?”
他死死盯着被保镖压着的杜航,一字一句哑声道:“他帮谁?”
沈秋泽不是只单单骗了他身份吗?
不是故意隐瞒身份来接近他而已吗?
红着眼眶的杜航猝然抬头,听到吴楚那句话后,他死死咬着牙挣脱开身后神情带着点迟疑的保镖,带着点踉跄走向病床的上的吴楚哽咽急急道:“张怀远!”
他死死盯着吴楚,颤声道:“你不是说你知道吗?”
坐在椅子上的殷缙也抬头紧紧盯着吴楚。
杜航见到吴楚带着点怔然的神情,蓦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恨声急急道:“张怀远就是如今的吴家小少爷,就是为了他,吴翰才把你从吴家从户口迁了去。”
“沈秋泽这段时间一直陪在他身边,周围人都默认了那个张怀远是沈秋泽的人。”
“他要是真的喜欢你,他就干不出这人渣事!”
吴楚只盯着杜航,不说话。心脏某一块地方像是被人重重扭成一团,蓦然就蜷缩痛苦起来。
吴楚眸子像是蒙上一层雾失去了焦距,他带着点茫然想着,怎么可能呢?
他什么都怀疑过。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沈秋泽对他的喜欢。
这也是他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沈秋泽,哪怕再疲备再吃力也会咬牙撑下去的理由。
他就像是阿拉丁神话故事中那个被装在瓶子中困住的灯灵,在长久孤寂的等待中想着,若是有人给予了他第一份纯粹的喜欢,他会给那个人超出远远想象的喜欢。
后来,他等到了。
于是吴楚就拽着这份喜欢,画地为牢地把这份喜欢当作肩膀上的责任。
但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那天拦在门前,红着眼眶对他露出手腕上狰狞伤口的沈秋泽,为了挽留他不惜撕裂开自己伤口的沈秋泽,为了讨好别人,而硬生生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吴楚耳里有些尖锐的耳鸣,他闭上眼,呼吸有些急促,睫毛有些颤,苍白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下一秒,椅子猝然发出摩擦地面的是声响,像是人猛然起身,动作太急带动了椅子,闭着眼的吴楚沙哑吃力道:“别去、去叫医生……”
殷缙呼吸有些急,他稍稍收紧了下颚,气息沉沉站在原地,给了保镖一个眼神。
得到眼神后的殷家保镖很快就将浑身狼狈不断愤怒挣扎的杜航带了出去,期间还干脆利落地将挣扎的声音降到了最小。
病房内很快就安静下来。
躺在病床上的吴楚看上去有些怔然。
身边喧嚣像是潮水一般缓慢消逝,他望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寂静的病房中只响起沙哑的一句话:“可以、帮我查一些事情吗?”
吴楚的嗓音很轻,像是破碎的空气,带着疲备一块一块地敲在心间剥落。
殷缙坐在病床头的椅子上,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过程对吴楚来说太残忍。
在吴楚的世界中,沈秋泽就是唯一一个对他付出过纯粹感情的人了。
但是如今事情的真相要比吴楚想象得更加残酷。
不久后吴楚就会发现,他从前得到的爱,不过都是因为一张与着沈余有着三分相似的脸罢了。
他小心翼翼维护的那份爱,裹挟着数不清的阴谋。
殷缙心口忽然就泛起了些密密麻麻的疼来,像是细微地藤曼缠住心口使人逐渐感到窒息。
但是他也知道,只有这样,那个在吴楚心中有着特殊地位的人,才可以永远被剥离开。
窗外的大雪轻轻飘落,殷缙垂着眸子,轻轻道:“好。”
病房中很安静,吴楚短短续续沙哑道:“我身上还有张卡……”
他嗓音低了下来道:“你拿去用来查……”
殷缙轻轻将手指碰在了他手背上,只喉咙动了动哑声道:“等伤好了,我们再去查好不好?”
吴楚闭着眼吃力固执低低道:“我不想一直被骗。”
说到一半,他望向落着大雪窗外,苍白的脸庞看上去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半阖着,像是疲备了一般,嗓音沙哑带着点颤道:“拜托了。”
他知道杜航嘴里的话都是真的,至少在杜航眼里都是真的,不然杜航不会这么激动地告诉他。
殷缙沉默哑声道:“过两天。”
“等过两天你再稳定一点,我再把查到的东西拿给你好不好?”
他承认,他是后悔了。
直到这一刻,殷缙才发现自己宁愿陪在吴楚身边,陪着吴楚把对沈秋泽那点爱意消磨掉,也不愿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吴楚承受着接二连三的打击。
病房内安静了下来,殷缙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神情有些昏沉的吴楚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躺在病床上渐渐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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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殷缙私人医院附近,一辆黑色车子大清早就停在了停车场,车后座的沈秋泽脸色苍白,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瘦削了不少,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一样。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上,除了隔一段时间就看腕表的动作外,简直就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他身上任何一件事拿出来,都足以让他跟吴楚的关系四分五裂。
但只要吴楚还愿意见他,哪怕这一面是对他的质问,对他的辱骂,他都求之不得。
可就连他疯狂想了那么多天的这一面,也在不久后被司机告知,说吴楚不想见了。
车后座的沈秋泽听到后没有说话,司机更是不敢说话,车内是一片死寂。
半晌后,沈秋泽像是一尊僵硬的雕塑,将牙齿咬得咯吱响,死气沉沉晦涩道:“回去。”
褚萼就是前车之鉴。
他不能像褚萼一样,他必要足够地听话,才能在吴楚那里挣来一线生机。
即便这份听话,是让他像狗一样,一次又一次在殷家私人医院被赶出来,又像如今一样被那个姓殷的故意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也要忍住。
司机有些战战兢兢,根本就不敢看沈秋泽的脸色。
他们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足足等了三四个小时,但对方一句轻飘飘的不想见了,就直接把他们给打发了。
而沈秋泽的脸色却不是恐怖,倒像是焦虑到了悚然,像是随时随地有着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他只等着被审判的那一刻。
半晌后,后座的男人嗓音艰涩到嘶哑道:“跟他们说,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吴楚什么时候想见就告诉我。”
司机战战兢兢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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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吴楚在病房内盯着沈秋泽那份资料。
他已经能够坐起来,靠在病床头了。
半晌后,看完所有资料脸色苍白的吴楚看上去很平静,只是嗓音嘶哑一字一句道:“把他给我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八,四舍五入相当于码一万八-------(来自数学非常不错的关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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