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纷纷扬扬落着厚厚的雪, 灰蒙蒙的静谧天际透不出一丝光亮。
穿着黑色大衣的殷缙坐在长廊中的座椅上,长廊中暖黄色的灯光衬得让座椅上的人眉眼冷清,看上去禁欲而冷淡。
但是走在长廊的沈秋泽很清楚, 面前的人当初是如何拿着吴楚的手机,以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说“吴楚没空。”
这样的人, 也不过是披着一张同他一样伪装得好好的皮在吴楚身边罢了。
来人步伐踏在长廊时发出轻微的动静,坐在座椅上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微微抬眼,神情淡淡地望着来人。
望到来人后,他眼神微微一冷。
来人全然不像是当初的沈秋泽。
他近乎像是把身上那层属于沈家沈秋泽的皮给硬生生扒掉了一般,把柔软黑发放了下来,搭在眉眼上,上身穿着单薄的卫衣, 卫衣肩胛出透出瘦削的轮廓,下半身是简单的束脚运动裤和白鞋。
他模样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脸色苍白,唇色寡淡,神情却很平静,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长相优越的大学生。
殷缙心里很清楚,沈秋泽面前这副模样打扮, 跟当初沈秋泽接近吴楚的模样打扮没什么两样。
看上去简单, 干净,像是阳光下晃动的一捧水,冷清而透亮。
而穿着单薄卫衣的沈秋泽像是在外头等了很久, 身上似乎还带着外头风雪的冷意,他慢条斯理走到长椅前,盯着长椅上黑色大衣的男人, 神情阴冷嗓音发哑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殷家的大少爷会像条狗一样,整日虎视眈眈地守着别人的东西。”
“圈子中那么多人,就偏偏盯着别人的爱人不放。”
“当别人的第三者,殷家大少爷不觉得恶心吗?。”
长椅上的殷缙神情依旧淡淡,只微微抬眼慢慢道:“第三者?”
说着,殷缙微微勾起唇,慢条斯理道:“你进去问问,他身上哪一件衣服不是我给他买的?”
“问完了,你再问问,他身上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
沈秋泽脸色下意识就变得难看起来,眸子中全然是阴鸷盯着面前的殷缙。
殷缙唇畔微微弯起,眸子中却不带什么笑意看上去冷得渗人,他坐在椅子上淡淡道:“沈先生,做人贵在有有自知之明。”
沈秋泽只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他,半晌后,他垂眸伸出那双被寒风吹得指骨通红的手,搭在面前病房门把手上,冰冷的门把手像是冰得手指毫无知觉。
沈秋泽走了进去。
病房内是一片寂静,只有仪器不断运作的动静。
沈秋泽呼吸有些颤,他盯着病床上身上缠满仪器,脸色苍白的男生,眸子不自知地红了起来。
他指尖发着抖,嗓音艰涩得说不出一句话,唇无意识颤动着,发红的眸子却贪婪地盯着病床上的男生。
瘦了。
瘦了好多。
沈秋泽眼眶越发红,他颤着唇,嗓音艰涩又不敢说一句话,只敢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病床上的吴楚偏头望着窗外灰蒙蒙天际下纷飞的雪粒,听到动静后,他慢慢回头,望着站在病床前的沈秋泽。
面前的人穿着单薄的卫衣,下半身是简单的运动裤,柔软黑发搭在眉眼上,脸色惨白,望着他红着眼眶,颤着唇,像是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看起来憔悴至极。
仿佛是伫立风雪中很久,他眼睫上落着点霜雪,眼神却一直哀哀望着他。
他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看起来漠然不近人情的沈秋泽,而是穿着廉价衣服陪在他身边,会耐心哄着一只猫,直到那只猫愿意给他靠近为止的沈秋泽。
他把自己身上所有吴楚不愿看到的模样,全部都藏得干干净净,在病床前近乎哀求地望着吴楚。
可吴楚只望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眼神漠然得令人心惊。
沈秋泽唇颤动了一下,胸膛起伏着,赤红眸子中的眼泪就在他面前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浑身无声地发着抖。
吴楚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过来。”
病床上的人哑声对着他说。
沈秋泽猝然抬头,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吴楚,颤着唇,像是怕面前人说的话只是一个梦一样,他带着点踉跄跌跌撞撞地上前,慌忙红着眼眶抖着嗓子道:“好……”
他黑发浸了些雪水,黏在瘦削惨白的脸庞,发白的唇颤抖着,看起来分外脆弱无助,像是被魇住了,哽咽喃喃道:“我过来……”
仿佛像是别说吴楚叫他过来了,就是让他现在从楼上跳下去,他也能浑浑噩噩地跳下去。
沈秋泽小心翼翼地半跪在病床前,惨白着脸,艰涩嘶哑的嗓音吃力道:“我过来了……”
“你打我……骂我都行……”
他像是一只浑身都在发着抖的猫,赤红的眸子哀哀地望着吴楚喃喃道:“对不起……”
半跪在病床前的沈秋泽看着吴楚慢慢抬起手,在下一秒握住了他手。
沈秋泽愣在原地,眼里大滴大滴猛然就泪掉了下来,他颤着唇,抖着手握住了吴楚的手。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一样。
他近乎像是在即将窒息溺死的人,得到了救赎。
恍惚中的沈秋泽看着吴楚平静望着他,满是伤痕的手握着他的手搭在了凌乱复杂的呼吸机上。
下一秒,像是猛然意识到吴楚要干什么的沈秋泽脸色骤然白起来,他近乎目眦尽裂,浑身疯狂发着抖,踉跄着想要挣脱开吴楚的手,却被那只手带着死死猛然扯下凌乱仪器的呼吸管。
那只手亲手带着他拔掉了吴楚的呼吸管。
病房中骤然响起仪器尖锐警报,脱落的呼吸管凌乱地垂在仪器上,沈秋泽像是骇人的鬼,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目眦尽裂盯着散落的呼吸管。
其实只要冷静细想一下就能发现不对劲的。
可在那样骇人迸裂的冲击下,理智骤然分崩离析,溃烂得不成人样,像是魔怔了一般。
下一秒,沈秋泽半跪着瘫软在地疯了一样抖着手道:“人呢……”
“来人啊……”
在越来越尖锐仪器的警报声中,浑身发着抖半跪着的男人赤红着眼,瘫软地身体完全起不来,他跪在地上爬向病房门口目眦尽裂道颤声道:“来人啊……”
沈秋泽浑身发着抖奔溃哭着道:“他妈的来人啊……”
那根维系着吴楚生命的呼吸管缠绕在他手上的触感似乎还存在着,却被他眼前亲手拔下。
门外是一片寂静,只有仪器的警报声越来越尖锐。
跪在地上的沈秋泽像是整个人都被劈裂了一半,喉咙里满是嘶哑崩裂无意义的喘息,他像是骇人的鬼一样,浑身颤抖着,混乱地不敢去触碰那垂在地上的呼吸管。
直到下一秒,尖锐的仪器警报声骤然停了下来。
病床上的吴楚冷眼将绑在脸上用作装饰的仪器丢在面前颤抖着快要崩溃的沈秋泽身上,他哑声道:“你怕什么?”
“要死的人是我,你怕什么?”
瘫软着半跪在地上的沈秋泽抬起头,眸子中的焦距似乎都没有了,只愣愣望着病床上的人,半晌后,像是听到了某个灼烧他神经的词,他踉踉跄跄发着抖对着病床上的吴楚短短续续哀求道:“不会死……”
“不要说……”
他像是被刚才那一幕彻底地魇住了,差点亲手害死自己喜欢的人那种崩溃感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去经历第二次,只能浑身发着抖哀求着病床上的人。
病床上的吴楚只哑声道:“我死了不是正好给他铺路吗?”
惨白着脸的沈秋泽唇发着颤望着吴楚,只拼命惶恐摇头崩溃哭道:“不是的……”
他确确实实在之前有过这个想法。
因为沈余在他心中是不可触碰的逆鳞,他疯狂抗拒所有能够撼动沈余存在的人和事,像是一头被撬动腐肉然后承受着让人痛得发狂的剧烈痛苦的野兽,他不愿走出那一步,便狰狞地想那变数消失。
只有变数不在了,他又能想从前一样浑浑噩噩地死气沉沉生活下去。
而不是承受着痛得让人发狂的剧烈痛苦。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过,那份被他抗拒的变数是他的救赎。
但那份模糊不清的爱意来得太迟太晚,带着犹疑的枷锁,带着尖锐的抗拒,在所有事情即将分崩离析时才被他知晓。
病床上的吴楚只盯着他哑声道:“我他妈有哪点对不起你?”
“让你一边看我像条狗一样什么都不要地去挽留你,一边又对我说离不开我。”
他嗓音越来越哑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你那些犹豫,那些迟疑,我全部都装作不知道,就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那时在老旧小区说的分手不过是在等着沈秋泽想清楚后重新来找他。
吴楚那时想得很简单。
只有沈秋泽想回头,他就会一直在原地。
因为沈秋泽是第一个对他付出那样存粹感情的人,他肩上几乎已经抗下了这份感情的所有责任。
后来他知道了,这份感情是如此地令人作呕。
仅仅是因为他这张脸与沈秋泽记忆中的那人像了三分。
跪在病床前的沈秋泽惨白着脸,只能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崩溃道:“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他想说吴楚跟沈余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因为得不到沈余的爱,才去爱吴楚的。
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爱上了吴楚,才知道了他对沈余那样病态的感情不是爱,而是幼时自我想象的救赎而已。
他远比吴楚更加缺少爱,更加渴求爱。
如今那一份真挚的爱意却被他亲手折磨消耗掉。
那时的吴楚多爱他啊。哪怕前路茫茫,他也敢为了他直接敢家里闹翻,在三十多度的天躺在车底下修车,每天都惶惶担心他的安全,筋疲力尽地寻找着于他复合的机会。
他对他的爱最早醒来,却最晚离去。
那份爱意将他拉出沈余的深渊,却又硬生生将他打入了另一个深渊。
吴楚不会再原谅他了。
那个一直在原地等着他,看起来不好相处的男生,不会再等他了。
沈秋泽从喉咙中压出重重一声哽咽,听上去有些凄厉,他崩溃道:“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以为他能够在吴楚面前咬牙撑住,能够用着那份乖顺换来吴楚一丝一毫地心软,只要吴楚心软上那么一分,他也有着翻盘的机会。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像褚萼那样心思深沉到恐怖的人也会在吴楚面前崩溃了。
吴楚能将一腔感情完完整整地付出,也能将那腔感情完完整整地抽离掉,一丝一毫地不给旁人留下。
后来,浑浑噩噩的沈秋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那病房门。
他只在浑浑噩噩中知道了为何褚萼会铤而走险走上要将吴楚的翅膀折断这一步。
因为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地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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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沈秋泽送走后,病房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躺在病床上的吴楚脸色苍白,只偏着头安静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粒。
他在能动的范围内将身体蜷缩了起来,桀骜的眉眼间像是带着点疲备,拉耸起来。
在飘落的雪粒中,吴楚恍惚想到的不是离开时看上去崩溃的沈秋泽,而是门外伫立的男人。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像是曾经有人牵着这只手一样。
盯着窗外飘着的雪好一会,吴楚才听到了病房门被推开的动静,他下意识就望向了病房门,却发现进来的不是男人,而是例行检查的护士。
他眉眼好像又拉耸了一点,顶着个秃瓢给护士做着检查。
吴楚想着,好像男人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沈秋泽。
很早很早就跟他说过了。
但是他那时不仅没听,还梗着脖子试图把殷缙的想法给掰回来。
怪不得这会不想见到他。
躺在病床上的吴楚喉咙动了动,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而病房门外长廊尽头空荡荡的吸烟区里坐着殷缙,他将烟头摁在面前的烟灰缸中,在缭绕地烟雾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十多分钟,将黑色大衣放在吸烟区沙发旁的殷缙起身,打开了透明的窗,让外头的冷飕飕的寒风刮了进来,吹散身上的烟味。
足足吹着差不多小时,等到身上的烟味差不多消散后,殷缙垂着眉眼才将沙发上的黑色大衣穿在了身上。
他将打火机从大衣口袋中拿了出来,路过护士前台时,将打火机随手就放在了殷家私人医院的护士前台。
走过空荡荡的长廊,殷缙站在吴楚病房门口,垂着眉眼,沉默了好一会,才推门进了病房中。
他知道吴楚经历了那些事情,这会纷杂的心绪中肯定都是沈秋泽,没有他半分的余地。
但他依旧是面色如常地推开病房门,笼着淡淡的寒气走了进去,站在中央空调风口将身上的寒气都吹散了,才坐在病床前。
病床上的男生果然眉眼拉耸着,看起来无精打采。
吴楚听到动静后,下意识抬眼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却在下一秒怔了下来。
他在殷缙身上闻到了烟味。
尽管很淡很淡,但他依旧还是在病房中闻到了。
可殷缙怎么可能会抽烟?
只有他身边的人会抽烟罢了。
可那样浸透在衣领中的烟味,两人的距离要离得多近,那烟味才会浸透得那样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会修一下(o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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