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里灯光白花花一片晃眼,揉了揉干涩的双眼,顾言北抱起一次性塑料杯,小口小口抿着热水。
气氛沉重得压抑。这会没什么客人,沈子默直着身子整理货架。
一大堆番茄罐头被整齐地排成一队,他满意地叉腰,转过身看着眼尾下垂,满脸落寞的小姑娘。
“小家伙,怎么这么不高兴呀?”
顾言北的眼神有点放空。竖起两根手指郑重其事地说,“第一,我跟你一样大,第二,我没有不高兴。”
忽的,头顶上飘过来一团阴影,顾言北抬头对上一双清亮闪动的眸子。
沈子默拿着暖融融的饭团贴到她脸上,“还说没有不高兴?不开心都写到脸上啦。”
她轻轻哼了一声,眼神飘忽,手上撕开饭团包装,以一种“我什么都听不见”的姿态回避了这个问题。
前台这会有客人来结账,沈子默应了一声,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先过去了。
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哪还见人影,一沓零钱被整整齐齐地摆好,想必主人早就抱着饭团溜之大吉了。
沈子默盯着那沓零钱猛看,猜也知道,心情不好的小姑娘跑路了。但他并不生气,反而从喉咙里滚出声低笑。
“什么小姑娘啊,连个饭团也不让我请啊。”
——
顾言北躲衣柜里缩了了挺长时间,最后还是自己闷得受不了才撇着嘴出来喘口气。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想过,为什么自己当初会被丢下。
是她碍事了么?是她不好吗?为什么……
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要她,就好像,她是一团惹人厌弃的垃圾。
她不止一次想过,顾笙即便是那样窝囊,也能为了母亲义无反顾地抛下家产私奔。是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个命定的存在。他们在故事里永远拥有彼此,而她,变成了被排除在外的那个人。
可是,在碰见韩岁宵以后,不被需要的人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一个孤独的灵魂,遇上了又一个孤独的灵魂。灵魂的相遇擦出短暂的火花。
其实,人生哪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呢?不过都是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而已。
但是,她想让韩岁宵在自己的故事里,他们有一天可以手牵着手,去哪里都好,去一个没有反对声音没有世俗的地方。
——
窗外的天空渐渐连成一片灰蓝色,凉风透过缝隙吹着被汗水沾湿的额头,顾言北站在窗前吹风太久,不免打了个寒战。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着后天应该怎么办。
哪怕知道了那么多,她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林雪荼不会害她,如果真是要对她下杀手,那明明就有很多机会。
她想不明白,很多事,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
A城的温度一向较高,更何况秋老虎的季节,又是在空调暂时报废的教室里,所有学生热得化成一滩水,软绵绵的趴在课桌上。
数学老师捧着练习讲着,刚说了让大家克服一下酷热认真听题,讲了一会自己先热得骂了一句,“怎么这空调还没叫人来修?校长吃白饭的啊?”
底下吴程为首的几个男生带头起哄,“老师,别讲题了,这么热的天怎么听得下去?”
“是呀!今天38°啊!”
顾言北被热得蔫巴,早已没了听题的心思,眼神不自觉朝着林雪荼的位置瞟去。
对方挑了下眉,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的存在,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口型无声地重复着几句话。
顾言北惊讶于她居然先找上自己,那口型分明在无声地说着一句话,“放学天台见。”
天台上艳阳高照,顾言北刚拉开年久失修的门把手就被烫得缩回了手。
林雪荼早已等在这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姣好的面容被刺眼的太阳光遮挡,但那艳压群芳的气质依然出尘。
眼前那抹模糊的身影动了几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顾言北深吸一口气,全身细胞进入警戒状态,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霸气一点。
身影逐渐靠近到一米的距离,林雪荼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不远处屋檐下的阴影,“我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小姑娘下手。到那谈谈么?”
顾言北无言以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昂首阔步跟在人身后走到阴影区。
要说整个天台还有什么比较凉快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晒不到太阳身边又袭来阵阵清风,连带着气氛,都显得没那么剑拔弩张的了。
林雪荼眨了眨眼,那张冷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
她歪了歪头脸上显现出一种呆呆的神情,“其实,我不是想来害你的。”
“你母亲跟我很像。不对,”林雪荼纠结了一会,“该说,我跟她很像。我是指容貌上的。”
“父亲安排我转学过来,本意是为了监视你。如果你希望报仇的话,”她笑得明媚,“我可以告诉你几个数字,2052368。至于怎么使用这串数字,就看你了。”
听到本该是仇敌的人跟自己说这些话,顾言北感觉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情况下,她不知要作何反应。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被操控的人生。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当然,我依旧不会害你。”
林雪荼呼出一口气,仿佛将许多年积攒下的苦闷倾吐而出,她背过身去,让顾言北看不清此刻脸上的表情。
“我是他从福利院领养来的孩子。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关于这个名字,和我的容貌,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父亲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恶心你们。”
“好啦,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我可不是个大善人,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能过过普通的日子多好啊。再见。”说完,她的身影像一只小雀那样矫健,轻盈地离开了。
留下顾言北一个人站在天台,独自消化着这一切。
为什么她会这么告诉自己这些?
那串数字又有什么秘密?
原来,她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冰山在海面上露出的一角。
顾言北到楼下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脸,沁心的凉意冰得头脑清醒了几分。她伸出手指,往脸上戳了两下,往镜中的自己看去,一张湿漉漉的脸,脆弱迷茫。
微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消息,那个离线了三天的头像此时在屏幕中跳跃着,仿佛在大声嘲笑。
顾言北一愣,酸涩的眼睛中流下几滴无法抑制的生理盐水,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她一定会说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屏幕的光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但顾言北早已将微信里发来的那句话记住。
那是韩岁宵发来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我回来了。”
——
顾言北回到家里快速洗了个澡,白天浑身出的汗黏在身上怪不好受的。她把白天穿的校服换下来,用力洗了几遍,再换上白色蕾丝小睡裙。
韩岁宵敲门时,特意理了理衣领,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掩耳盗铃地咳嗽了几声,抬手去敲门。
“来啦!”顾言北拖着拖鞋,大步流星窜到门口,摸到把手的那刻顿了几秒,迅速整理好仪容仪表,不慌不忙开了门。
“你——还知道回来!”她瞪着眼,控诉着眼前人的罪行。
韩岁宵静静站在门口,冲她扬起下巴,“嗯?不希望我回来?”
冷淡的语调,顾言北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
看在他难得回来一趟的份上,顾言北不太情愿地点头,“想,特别想。”
其实她确实挺想他的。只是,那个时候他不在。
等她回过神来,某人的手指已经开始不安分地掐着她的脸。
顾言北打了个激灵,迅速缩回了脖子,看着像只受惊的鸵鸟。
“不许捏我的脸!会捏大的哇呀呀呀!!”
某人嗤笑,如今已经连装正经都不愿意装了,“肉肉的,手感不错。”
顾言北:???哪里肉肉的了,自己明明很瘦好吗?
——
韩岁宵在N市读的学校也是当地的重点高中,特别是当校方知道他的成绩后,更是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重点班里,一番下来倒也省去了韩然不少麻烦。
就是开学时间有点早。各地的重点班好像开学都挺早的。
他前阵子自己参加的一个英语竞赛的名次刚公布下来,第二名,由于是大竞赛,足足有七千块奖金。
这笔钱足够他在开学前往返一趟N市。于是乎上网预订了火车票,来一场行李都没有说走就走的旅行。
火车沿途中会经过不少地方,上一次韩岁宵坐车过来的时候没有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思,这一趟想到回去要看到的姑娘,路上的风景都变得可爱了不少。
还记得她说过喜欢看海,不如中考完就来一场跨省旅游。
他现在算是知道那些为什么那些狗血言情剧里的人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了。相对于他而言,不管先前多么疲惫,想到顾言北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
下了火车,一路上人山人海,这一趟回来第一个到的地方就是这个自己曾经租过的房间。
房门钥匙早已被换了一把,门口也堆着大个小个的箱子,似乎是有新住户要搬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