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申城的冬日来得有些迟,但是又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南方的冬天要盼一场雪,原本是极为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可是这阵子,几乎日日都是凌晨就会开始下雪,一直下到第二日晌午才停。出门前,澜澜的母亲嘴里哈着热气抱怨说,还没见过申城哪年冬天有这么冷来。
室外空气冷凝得像冰液,车子冲向城郊的殡仪馆,一路似破水行舟。下车的间隙,澜澜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只觉得耳膜有些嗡嗡发疼。
殡仪馆周遭本来就够安静的了,雪一下来吸音就更是厉害了。过度静谧的环境不仅使人得不到任何舒展,反而会愈发得不好受起来。
澜澜裹着大衣外套,在单位门口徘徊着,迟迟没有踏进去。
每个地方都有一种特别的气味,殡仪馆是冰冰凉凉的金属味道。所有的空间装饰,都竭力简单、整洁、还有肃穆。
人来人往,不是板着面孔沉默无言,就是哭丧着脸。人一到了那种环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将一切情绪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逐渐呈现一种庄严肃穆的模样。
因而出于职业习惯,每次到了单位门口,澜澜都不会急着进去。她需要一点时间来调节自己的面部神经,以让期身体状态慢慢进入到工作环境当中。
当她到达仪容整理间的时候,床台上已经躺着一个年约九十七八岁的老人。
业务科的人拿了资料表介绍说,这是一位今天早上在睡梦中去世的老太太,身上也没什么病痛,就连家属都说算是喜丧了。
澜澜点着头,净了手后便换上了白制服。她戴上口罩,清点着铝制盘里头的器材和化妆用具。
她慢慢走过去,将床头的灯捻亮。溶溶的光线映射在老太太的脸上,发出淡黄色的光。
每次面对逝者,澜澜的习惯总是会先从手部开始处理。他们的手,或厚重粗犷,或精瘦如柴,或温香绵软,又或纤巧灵敏,每个人的手上都藏了各自的烟火与故事。
澜澜要做的便是让这些手,恢复到如婴儿刚出世时候的状态——白净、细腻、一尘不染。
她有一套专门用来修剪指甲的剪刀,刀口定期打磨,用起来从很是干脆利落,从来都没出过岔子。
老太太的手苍白的像一张白纸,手背上的青筋似小蛇一般迸跃着。人一旦上了年纪,消化能力会越来越弱,吃进去的也不见得能长肉,消瘦倒是很常见的状态。
但是看得出来,老太太生前得到很好的照看,指甲缝里看不到一点脏污。澜澜只需将她的指甲修建得齐齐整整的,便已经显得很精致了。
再看她的面容,嘴角很平静、柔和,没有一丝痛苦痕迹。她的眼周肌肤是自然下垂的,眼廓挂着眼袋,平添一份家常的慈爱。可以想象得到,在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这双眼睛应该经常透出祥和的笑意。
一个吃穿用度不愁,子孙儿女照顾有加的老太太,没有病痛的寿终正寝,也真算是完整走完这一遭人生了。
澜澜很小心地用棉线帮老太太绞了脸,额面、唇周、鬓角,一概都是清清爽爽的,不留一点杂毛。在温和的灯光下,更显露出一种月白风清的气度。
她轻轻地将老太太鬓边的一绺松弛了的碎发抿了一下,再插上一对今晨刚采摘下来的白兰花,一阵阵暗香瞬间沁透而出。
白兰花是先前家属特意嘱托过,要给老太太戴上的。据说仍在世的时候,这是老太太最爱的发饰,每天早上都得对着梳妆镜侍弄一番才好。
一切打点妥当,澜澜走到床台后,对着老太太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轻声道:“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