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挂断电话, 回忆美国政坛这些年的事情，为自己选择靠谱的合作伙伴。
艾德里安提供的合作人选，被她直接否决了。
同样, 秦蓁提出的合作对象也让艾德里安有些奇怪，“你确定？”
那不算是一家多起眼的仪器仪表公司。
不过他还是去帮着联系了。
对方似乎对这项合作也没多上心，说签订合同也就签订了，对价钱什么的倒是没怎么计较。
很奇怪。
艾德里安也没放心上。
反正只要产品能达到要求就可以。
秦蓁在美国停留了将近一个月, 到欧洲那边又是待了一个多月。
再度前往荷兰, 却没能和弗里克见面。
对方对当初秦蓁的不告而别还存着怨念，至于她提出的湿刻法，弗里克倒是和团队那边有过讨论, 但刚得到LLC支持的阿斯麦尔如今全力攻坚极紫外光。
暂时没有走捷径的打算。
秦蓁约了几次没约到，便是往日内瓦去。
“去哪里做什么？”
“应该是提交专利申请。”
WIPO的受理局就在日内瓦, 秦蓁去那里递交国际专利申请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再小的光刻机制造厂都有专利要申请, 弗里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你有去看她的报告吗？”
“倒是去听了, 那几个研究极紫外光的专家提出的问题十分犀利，她没能回答上来, 场面挺不好看的。”
毕竟是一起合作过的同事, 只是如今立场不同, 他也没帮忙就是了。
“其实我有在思考她的这个方法，或许我们可以齐头并进试试看呢？”
弗里克摇头, “日本那边取得了新的进展，我们不能被这‘捷径’耽误时间精力和资金。”
哪有那么多的捷径？
他算是看清了秦蓁，这个天才研究员的确有她的聪慧过人之处，而且不止擅长研究制造，她在管理经营上也是一把好手。
上次就被她给骗了, 成全了她的工厂重建。
谁知道她是不是和日本人达成协议，想要用这个湿刻法来耽误他们的研究进度，给尼康争取时间呢？
倘若真是这样，那他可没办法向董事会交代。
弗里克并没有在意，即便是听说秦蓁在日内瓦那边将国际专利申请下来也没做它想。
每年申请的专利以万计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但最终能够运用到生产线上的别说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就不错了。
何况，谁会用她的技术呢？
弗里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到秦蓁电话时，他也没怎么在意，直接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秦蓁倒也没太在意，“原本还想着跟弗里克先生你吃个饭，那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见，希望你有机会去中国，我请你吃地道的中餐，或许你会喜欢。”
弗里克对中餐兴趣缺缺，“那希望还有这个机会。”
“会有的，弗里克先生，我在安城等着您的到来。”
这么笃定的一句话让弗里克略有些奇怪，他别说去那么一个小城市了，近期内连去中国的计划都没有。
秦蓁凭什么这么笃定？
然而电话已经挂断了。
弗里克到底没有再去追问，只是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了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工程师。
有那么一瞬间，弗里克匆忙上前抓住了工程师的胳膊，“改变介质真的不可行吗？”
工程师稍有些迟疑，“理论上没有人这么做过，而且这么做会影响到整台机器，弗里克先生，您还好吗？”
影响整机吗？
光刻机是庞然大物，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蓁的提议不可行，如果整机受到影响，那么不单影响他们的交货速度，就连研发进度都会被耽误。
他怎么还是被那三言两语蛊惑了心智呢？
弗里克笑着松开了手，温和有礼道：“谢谢。”
工程师看着极为绅士的老板，摇了摇头，“这都怎么了？”
……
八月底的时候，秦蓁收到了弗里克的邮件。
原因倒是再简单不过。
就在三天前，美国的半导体公司AMD与一家小型的中国的半导体制造厂商签订了采购合同。
这种采购合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这五台光刻机，却足以让整个IC产业地动山摇。
一直以来，困扰着IC产业的193nm光源问题解决了。
尼康的157nm没能取得进展，阿斯麦尔的极紫外光还没取得突破性研究成果之际，在中国的那个小城市，那个不起眼的小城市，推出了采用132nm波长光源、双工件台的光刻机。
超越193nm！
这个几乎让摩尔定律都失效的波长，终于被突破了。
媒体后知后觉，当他们从旧报纸里找到嘲笑秦蓁的湿刻法方案的旧闻时，有的人脸上一阵臊红。
还有的，死鸭子嘴犟。
“怎么可能？尼康都没能突破的技术。”
“光学专家指出这个技术并不可靠，应该是AMD与那家中国企业联合搞出来的假新闻。”
“AMD这些年来就靠着和英特尔打官司来博知名度，他们家的处理器都不见得他们起诉英特尔快。”
一时间舆论哗然。
吴迪把国外论坛上的那些言论一字不差的翻译给秦蓁，其中不乏问候语。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不管记者们怎么说，实际上行业内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足以让IC产业抖一抖的研究成果。
AMD没道理会白白丢给安材那么多钱。
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们的研发部门已经对外宣布明年推出新的处理器，性能有极大的提升。
而用的就是新式芯片。
一时间的噱头吸引人，但没有产品只会自寻死路，而且还会被美国的律师们告到死。
这不可能是假的，只不过有人不相信罢了。
“他们在骂我。”
吴迪：“……你喜欢被人骂？”
“我没你那么抖M，不过我知道，他们骂我是因为怕我。”秦蓁笑了起来，“就像是当初怕日本把美国半导体产业毁了一样，他们在害怕我。”
吴迪觉得这话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但……
“秦蓁，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技术封锁。”
“想过啊。”秦蓁笑了起来，“他们不在乎我们搞出什么新的电视机、新的服装，因为这些并没什么技术含量，你就算是一件衣服少用那一两纱又如何呢？可是高新技术，他们是绝对不希望我们拥有的。”
傲慢的西方人总是说什么爱与和平，实际上做的却都是蝇营狗苟的事情，他们像是瘟神一样带来疾病与灾难。
“技术封锁是肯定的。”
吴迪有些忧心，在美国待得时间越久，他就越发的体会深刻，何不食肉糜看起来只是一个笑话，却经常发生在他身边。
“我们是去帮助他们的呀。”
“为什么拒绝我们的帮助呢。”
“他们为什么要反抗呢。”
太多的反问让吴迪都怀疑自己不是地球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美国暂时还没动静，可不代表会坐以待毙。
“安材和阿斯麦尔不一样，那其实是一家美国企业。”
秦蓁当然知道，研究极紫外光的部门、机构和公司那么多，而作为发起人的则是美国的公司和能源部。
阿斯麦尔是一个全球性的公司，早已经不再纯粹。
那是老母鸡，在那里兢兢业业的下蛋，但这些鸡蛋可不一定就属于老母鸡自己。
“我之前有跟几家美国公司合作，我在想或许他们暂时会帮我。”
但完全把希望寄托于这些人身上又不靠谱。
秦蓁想了想，“我还是希望能拉动国内的产业发展。”
这是一个太过于宏观的梦想，让吴迪觉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能在相关研究方面，国内并不是很差，但是产学研的转化率实在是太低下了，拉动相关产业发展是一个任重道远的过程。
“秦蓁，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吴迪看着推送的新闻，“我们现在在争取加入WTO，你也知道这件事折腾了很多年，如果美国人提出交换条件来，我很担心。”
曾经的天才少年如今已经长大，富有智慧善于思考，“万一安材成了牺牲品怎么办？”
这并非不可能事件。
加入WTO是一件大事，国家折腾了那么久。
一旦美国那边为了技术封锁，提出交换条件。
秦蓁很可能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哪怕安材是一家民企，并没有什么国家力量在里面。
吴迪十分担心这个，当帝国主义的拳头砸下来的时候，又有谁能够脱身呢？
“你倒是提醒了我。”秦蓁笑了起来，“这可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加快咱们的入世进度呢。”
“什么？”
电话里不方便详聊这个，秦蓁笑着说，“吴博士你不会打算在美国定居？什么时候回来，我需要你。”
“你这话说的。”
“回来吴迪，祖国需要你。”
忽然间低沉的女声让吴迪心头一颤，觉得那声音似乎并非出自秦蓁之口，而是来自遥远的东方大陆，是那片广袤的土地，在召唤他回去。
他猛地站起身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青年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瞳孔里仿佛有星光闪耀，“好，等我回去。”
等他回去，一起去攻坚克难。
和当初一样，他们依旧是最好的战友。
同样关注着美国人反应的还有程前。
要不是确定没搞错，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秦蓁。
真的是秦蓁。
“哥你在想什么？”
程月刚从房间里出来，她在论坛上跟人对骂了好久，到底没骂过那些输不起的人，气得程月出来透气。
喝了一罐冰可乐，她这才觉得缓过劲来，“哥，你傻了？”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她哥肯定是被气着了。
秦蓁在国内搞出了光刻机，多厉害呀。
难怪当初不肯出国留学呢，她要是能有这本事，也懒得出国。
吃都吃不惯，太遭罪了些。
“没有。”报纸已经被他翻看的起了毛边，程前却依旧不肯放下。
“她是做机械设备的，肯定少不了用数学模型，哥你将来回国倒是可以去找秦蓁。”
程前有些记不清了，离开国内时，他特意带着程月去跟秦蓁告别，但秦蓁对他出国留学这件事并不是很看好。
“做出来是很了不起，不管换不了钱一样没用。”
程月不解，“不是和AMD签署了合同吗，为什么赚不了钱？”
这种大合同，肯定是交了定金的呀，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程前笑了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只把机器卖给AMD，那肯定会得罪英特尔，当初英特尔牵线成立EUV LLC联盟，研究的就是如何突破193nm波长。”
程月连连打住，“你跟我说我也不懂，你又不打算回国，还这么关注这事做什么？”
她现在越发的搞不懂她哥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话让程前脸上笑意缓缓消失，是啊，他是学数学的，将来要去华尔街工作，关注IC产业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打算回国去秦蓁的公司当一个工程师吗？
报纸丢在了桌上，程前起身直接离开。
“喂，你怎么了，你干嘛去呀？别忘了过会儿黎黎来找我们玩。”
声音被关在了门外，程前一口气到了楼下，拿出手机看着那个电话号码，他迟疑许久，这才按了下去。
“你找秦蓁？那你打错电话了呀，这个不是她办公室电话。”
“怎么可能？之前她就是给我留的这个号码。”
“你这人冲我凶什么呀，不是就不是，我骗你干什么？你谁呀。”
蓝兰很是郁闷的挂断了电话，简直不可理喻。
她也没把这当回事，毕竟这段时间打电话咨询的人可真是太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沈航回来时，蓝兰顺口提了一句这事。
“倒也没打错，之前这是秦蓁的办公室，后来她换给我用了。”
蓝兰：“……怎么好端端的换办公室了？”
她也没啥印象。
“这间办公室光照好，方便养花。”
这个解释让蓝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沈老师您这爱好有点老干部风格。”
沈航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好，秦蓁走之前跟我交代，说要是你过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都能掐会算了呀，知道我会过来。”
不过蓝兰还是有些小得意，“我这次过来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汇报一下化工厂那边的事情。
光刻胶很重要，再加上找到了当初主持项目的老马头，秦蓁让蓝兰肩挑重担去攻光刻胶，虽说现在与市面上那些光刻胶还有些差距，不过进度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她的研究进度以及新的研究方案都要提交给秦蓁，方便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至于第二件事，那就是需要一些光刻胶。
逆向工程虽然在化工领域不见得多好使，但能把人家的成分分析出来，也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思路不是？
“你打开看看。”沈航忙着看文件。
秦蓁去首都了，跟AMD合作提交光刻机，而且出口五台，涉及到了五千万美金，这是个很大的订单。
电子工业部那边对这件事十分重视。
说起来省里反应倒是慢了许多。
直到后天省里市里才电话轰炸不断，不过秦蓁算是幸免于难——
她昨天一大早就离开安城。
这些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事情一贯都是马厂长处理，沈航是在看车间的工作报告。
蓝兰打开文件袋研究起来，越看脸色越是不好看，末了很是没形状的蹲在沈航的办公桌前，“我就说秦蓁能掐会算，她是小妖怪对？”
肯定是小妖怪，不然咋就知道自己来是为了这两件事呢。
猜中一件不可怕，两件都猜到，真的好可怕！
“胡说什么，你要是不急着走，晚上请你吃饭。”
“好呀好呀，沈老师你请客我肯定不着急。”蓝兰是个热情的女孩子，“回头我就去跟他们炫耀，说沈老师你请我吃饭了。”
对比秦蓁太年轻，对她心生爱慕有种犯罪感，喜欢沈航就显得再正常不过。
单身的青年才俊，别说女同志喜欢，就连男同志都挑不出错来。
被沈航请吃饭，的确是值得夸赞的事情。
不过蓝兰高兴之余还有些担心，“沈老师，你说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会不会被人惦记着呀？”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关键是那贼还特别的厉害。
不止是身在美国的吴迪担心，蓝兰也担心，她是新闻联播的忠实观众，每天都有看新闻读报纸。
对国际形势还算了解的蓝兰多少有些顾虑，怕这机器过不了美国海关。
沈航看着那一下子就忧心忡忡的人，他笑了笑，“别担心，秦蓁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
傅鹏霄没想到秦蓁竟然会来海城，“你不该回首都吗？”
这是大事件，而且还是大好事。
真就像是秦蓁之前说的那样，她这是在为五十周年献礼。
一份格外贵重的礼物。
国内的电子工业总算有了与欧美争霸的资本，这几天傅鹏霄都有些睡不着，晚上一直想着引进晶圆生产线，做集成电路制造厂的事情。
这不再是嘴上说说，有了光刻机他们完全可以做呀。
集成电路的需求越来越大，为什么日本能做、韩国能做甚至台`湾都能做，大陆反倒是不行呢？
他也要做这个才是。
海城又是港口城市，做这个搞出口有天时地利的方便之处。
“你之前说要做晶圆厂吗？”
这话说到了傅鹏霄的心口上，“你这机器都出来了，我这能建厂了？”
“能。不过你也知道，我得去首都一趟，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跟我一块去。”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荷兰就靠着那玩意儿打的日本那俩企业都没了锐气，你这又是双工件台，又是把波长降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傅鹏霄觉得秦蓁现在倒是有些患得患失，没之前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了。
秦蓁没说话。
傅鹏霄脸上笑容也缓缓消失，“不会，难不成你这是假新闻？”
能拉着美国的大企业一起搞假新闻，秦蓁这本事也挺大的。
“不是，第一台机器已经做好了，过两天就可以交货。”秦蓁神色略有些凝重，“但交货之前，我还得去首都见几个人，你跟我一起去老傅同志。”
傅鹏霄又不是二傻子，前车之鉴让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就算美国想要价格战，那也得有相应的机器设备呀，他们没有。”
当初熊猫被玩死，那是因为彼时的EDA软件市场是美国人说了算。
可现在不一样，海芯活得好好的，而且秦蓁搞出来的是光刻机，美国都没搞出来这玩意。
就算想要价格战，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我担心的是技术封锁，你还是跟我去，说不定需要你的人脉关系呢。”
傅鹏霄哭笑不得，“我那点人脉，也就你看得上。”
秦蓁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再加上李国利有心给她搭线，她哪里还需要自己那点子人脉关系呢。
不过人都开口了，傅鹏霄也没拒绝。
和秦蓁再度来到首都，却又是觉得别样天地。
中关村的高楼大厦让傅鹏霄觉得恍若隔世。
“美国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要不咱们跟英特尔谈谈？”
他们也需要机器嘛。
利益驱使，说不定还能有更多的订单呢。
秦蓁不置可否，仰头看着这高楼大厦，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些酸疼，这才低下头来，“走。”
回到首都第一站之所以选在海芯，那是因为今天电子工业部的部长今天来中关村参观，此时此刻就在海芯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