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剑看悟性。
入剑道已久的大能基本能靠经验学会,但对年纪尚小的天骄来说,便是看天赋。
悟性不够,就难于登天。
盛昭是在修道第三年接触无风剑的。
他那时筑基不久,入了剑道,邬钰亲自为他铸了一把本命剑。
盛昭当时死活不肯滴入心头血,绷着小脸蛋,一脸抗拒。
邬钰耐心地将本命剑的剑柄塞进盛昭手中:“滴了心头血,它就是你的剑。”
盛昭问:“只属于我?”
邬钰颔首。
盛昭握紧剑,笑了声:“那我叫他……尤延,师尊觉得如何?”
邬钰:“甚好。”
作为奖励,邬钰教他的第一式便是无风剑。
这是盛昭一直以来都很想学的剑法。
邬钰一袭白衣,他身后是清冷的月光。
木剑轻抬,雪地无声而裂。
邬钰边示范,边讲解。
盛昭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脸惊奇。
邬钰每一点都让盛昭了解透彻了,才肯让盛昭去试。
无风剑看似平淡,可但凡出半点差错,就会导致剑气倒流。
凶险至极。
幸运的是,盛昭“咿呀学语”般,画葫芦照瓢般学着邬钰的剑式,第一次便成功了。
而后,便是日日夜夜的练。
在一次大比中,盛昭一剑成名。
而他会无风剑一事,也传得天下皆知。
人人都赞颂盛昭一声剑道奇才,比多年前那位郁仙君还厉害。
盛昭料想江千舟昨夜定会去打探他的消息,他也心知,这是江千舟的心结。
于是他特地布下一局,请翁入瓮。
盛昭敛眸收剑,神情烦闷:“演示完了,可以走了吗?”
他要江千舟求着他留下来。
江千舟眼中惊艳仍未压下,先赞道:“悟性不错。”
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熟知元清剑尊的修士,都知道江千舟最是惜才,而盛昭足以称为惊世之才。
江千舟对他的敌意悄然消散,心中转而升起一种可惜感。
可惜了,若是他早些出关,盛昭应该是拜在他元清的门下。
无妄一向喜静,当年若非没得选,无妄应当不会收盛昭为徒。
江千舟再道:“本尊有几个问
题,问完就让你走。”
盛昭“哦”了声:“问。”
“大道三千,你缘何选择入剑道?”江千舟坐下身,边给自己倒茶边问。
盛昭木着脸:“这是剑宗。”
他不选剑道选什么?
江千舟冷笑:“问的就是你为何入剑宗,你有此等天赋,那时想收你为弟子的宗门必不会少。”
盛昭沉默半响,才出声:“当年确实只有剑宗能让我选,其余我不想多言。”
“请剑尊换个问题。”
江千舟皱眉,提了几个有关剑法领悟的问题,角度很是刁钻。
盛昭却对答如流,足以看出他道心坚定,在剑道上花了不少时间修炼。
江千舟皱紧的眉逐渐舒展开来,越问下去,他越是可惜,盛昭怎么不是他的徒弟?
他心中意动,面上仍是冰冷,按捺不住地问道:“你何时进的剑宗?何时拜入的无妄门下?”
盛昭有些不解,还是回道:“五年前入的剑宗,一入剑宗便拜我师尊为师了,怎么?”
江千舟没想到这一问问出了别的东西,讶异反问:“五年前?”
盛昭随意“嗯”了一声,有些无聊地挽着剑花,无意识比划着。
看样子已经很不耐烦地想立刻走人了。
江千舟就像没看见一般,继续问:“你五年就从一个凡人修炼至金丹期?”
盛昭神色骄矜,又带着傲气,淡淡颔首:“现下只缺个机遇,我就能突破至元婴。”
江千舟瞬间握紧茶杯,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盛昭的天赋究竟有多么恐怖。
修真界从未出过此先例,仅五年就从一介凡人修至金丹巅峰。
而他已然同盛昭交恶。
若放任盛昭成长下去,长此以往,恐怕他又会多一位死敌。
况且,盛昭已经让郁安易的地位受到威胁,他可不想看见,众人提起天骄第一时,谈到的并非是剑尊爱徒郁安易,而是盛昭。
江千舟心中起了杀心,他垂眸跟盛昭的琉璃墨瞳对视。
又升起几分不忍。
修真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已经拜师的弟子,能重新再拜入别人师门下。
只要解了师徒契即可。
江千舟想,无妄收徒应是无奈之举,这般冷心冷清的人也不会跟他计较一个弟子的归属。
只
要盛昭愿意,他就能有个小徒弟。
不若,先试试能不能□□好,江千舟眯眸,他很乐意看见,这个嚣张张扬的少年被他养在膝下,乖乖喊师尊的场面。
若是不成,届时再杀也不迟。
想到这,江千舟心中有些痒,缓和下面色:“机遇虽不可求,但依本尊看,天道赐你这般天赋,你运气想必也不会太差。”
“静待时机便好。”
这话在理,盛昭颔首,又道:“问完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耐心告竭,想走人。
江千舟不急不慢:“修道之人,做事切不可急躁。”
“本尊还有一事。”江千舟顿了下:“本尊瞧你悟性不差,有意授你剑法,如何?”
盛昭愣了下:“嗯?”
又立即笑出了声:“剑尊,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可是有师尊的,师尊自会教我剑法。”
盛昭就像瞧了个好玩的乐子,笑意不停:“我师尊可是万人敬仰的仙尊,天上天下仅此一位。”
他好笑道:“而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个剑尊,元清剑尊,你也配跟我师尊作比?”
“跟我师尊抢徒弟?”
江千舟面色一霎冰冷,按他所想,盛昭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答应。
修真界的确剑尊无数,但能让修士如雷贯耳的只有元清,天下不知多少人求着他指导。
只有盛昭一人不知珍惜。
“放肆!”江千舟冷声喝道,“你一个小辈也敢这般跟本尊说话?”
“眼里可还有尊师重道?!”
盛昭面上不满:“你想让我跟你学剑,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剑能有多厉害。”
说完他心底就爽了,估摸着江千舟要气死了,要向他口中的小辈展示剑法。
江千舟自从当上剑尊后恐怕就没受过这等屈辱,他起身拔剑,语调跟剑光一样冰冷:“那你看好了。”
剑身虽反射阳光,却依旧寒冷。
翻转间,一道刺眼的剑光随即发出,剑气犹如龙吟虎啸,直冲盛昭而来。
擦着盛昭的红衣,在他身后一剑斩下。
剑势有如潮水般从四周涌来。
房屋内阳光射进,却是冰下三尺般寒冷。
盛昭看上去像是被惊住了,眼中惊奇,他面上的不耐褪去,起了兴致:“这是修到极致后能铺开的领域?有点
意思。”
江千舟冷呵一声,收回剑,寒意慢慢退去:“明早,在此地等本尊。”
他告诫一声:“若是晚到,就去领罚。”
盛昭可有可无的应下:“那弟子告辞。”
他转身便走,裹挟一身寒意出了门。
离开江千舟的院子后,盛昭就被师兄们围住了。
因为昨日盛昭跟江千舟作对一时,师兄们都很担心盛昭会不会被江千舟教训一顿。
扒拉着盛昭的胳膊,四下看了看,见盛昭身上无伤,师兄们才松开手,也松下心。
盛昭叹气:“我都说了没事,不听。”
师兄们仿若没有盛昭这个人。
“没有外伤。”
“怕不是受了内伤?”
“有谁会点医术的给小师弟把把脉?”
“我来我来!我会!”
盛昭连忙跑了。
要命。
盛昭刚出大门就瞧见了陆井:“陆井师兄。”
陆井颔首:“小师弟。”
陆井:“剑尊可有难为你?”
盛昭摇头:“好了别问了,我好着呢,师兄们就喜欢瞎操心。”
陆井面色却有点怪,小师弟进去那么久,剑尊没有为难小师弟,那就是……
“你与剑尊相谈甚欢?”
盛昭想了会,也不知算不算,反正他看江千舟吃瘪挺高兴的。
于是点了点头:“嗯。”
——
天色惭晚,月幕缓缓铺开。
盛昭一身红衣,走在风雪中。
他今日在门禁时间前回到了天山,比昨日要早许多。
于是也并不着急,慢慢走回峰顶的院子里。
一进门,就看见邬钰在梅树下打坐,边打坐边等他回来吃晚饭。
盛昭脚步一顿,停住了。
他瞧着邬钰清冷的侧颜,月光下颇有些圣洁。
盛昭莫名回想起了往事。
当年的确只有剑宗能供他选择。
因为在他失忆时,是邬钰捡到了他。
盛昭那时刚被天道投入进新建造的身体中,虽重活一回,却失去了记忆。
且肉身还是天道仿着盛昭上一世的模样,投放进凡间。
没有亲朋好友,孤身一人,不沾半分因果。
天地间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包括他自己。
红衣少年的懵懂无知柔和了面貌的艳丽,却变得格外招人。
盛昭吃了点苦,才见到邬钰。
——
盛昭白净的脸被尘土弄得脏兮兮,还有着淤青,手上也都是泥,泥里夹着血丝。
他缩在墙角,仰着脸去看面前的人。
男人提着剑,白衣胜雪。
他伸出的手犹如白玉,根骨分明。
盛昭没有去握,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眼底有着害怕,又强行冷静:“谢谢你帮我赶跑那些坏人。”
邬钰便知少年是嫌自己脏而选择不去握他的手,他也收回手,垂眸看着。
眼前的少年乌眸闪亮,眼底坚韧。
不知怎么,邬钰一下子就心软了,他给盛昭擦净手跟脸,洗去一身尘土。
盛昭任由他动作,令他诧异的是,剑修在看见他的面貌时眉目依旧清冷。
眼神不含半分欲望。
盛昭也莫名的,一下子放下心。
他答应了剑修的邀约,与剑修一同为伴上路。
一开始的盛昭沉默得像个小哑巴,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默默地让邬钰牵着走。
安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邬钰也并非多话之人,他们两人的旅途大都数时候是安静的。
这也让邬钰时常不知如何同盛昭相处。
他总觉得,这个失忆的少年在之前应该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
否则也不至于一点少年人朝气也无。
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无欲无求。
比自己还像个清心寡欲的仙人。
旅途的最后,邬钰蹲下身,用手帮盛昭拢起被风吹乱的乌发。
他抬眸:“我要走了。”
盛昭静静看了邬钰一会儿,才淡淡点头:“嗯。”
他很自觉,说了句谢谢,转身便走。
谢谢这些天邬钰对他的照顾。
他没什么能报答,只有干脆离开,不让邬钰困扰。
邬钰好笑地拉住盛昭,解释:“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是想问,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盛昭有些奇怪:“你要去哪?”
邬钰认真道:“去我的师门。”
他心知盛昭很没安全感,于是细细为盛昭解释了修真界与剑宗,和自己的身份。
一遍又一遍地问盛昭有哪里不解,直到盛昭愿意问出口,让盛昭明白透彻。
邬钰才补充着先前的想法,平日清冷的嗓音微哑:“你若是不愿同我走,我便为你在人间寻个好去
处,好好活着。”
“你若是愿意同我走,我就收你为徒。”
“我摸过你的根骨,你天赋很好,适合修道。”
盛昭下意识点头:“我要修道。”
邬钰笑了下,有些生疏:“好,我第一次当师尊,很多地方都要学。”
“只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
邬钰偏头去看屋檐下的走廊处,灯光下有一角红衣露了出来,淡淡笑了下。
站在木柱影下的盛昭从暗处走出,红衣拖着雪,一步一步走到邬钰面前。
他笑得张扬恣意:“师尊。”
盛昭的心底却泛着凉,他该谢邬钰把他带回剑宗,也该谢剑宗宠着他的师兄们。
若非如此,就不会有今日的盛昭。
他该感恩。
可他选择了复仇,这条注定孤身一人的道路,他就得离他们远一点。
盛昭想,他不能让那些腌臜玩意儿弄脏师尊的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