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一双狐狸眼里陡然盛满了笑意,和平日里那种总带着几分算计的笑不同,此时的他,是极为纯粹的高兴。
生活不易,难得一知己。
有什么能比小沐沐来陪他过年这件事,更让人高兴呢?
对上他澄澈无比的笑,苏沐不禁心头一跳,一瞬怔愣,竟是站在了原地,就这么提着酒,遥遥的看着他。
那样干净的谢景行,他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到了。
外头烟花大盛,院里繁花丛生,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突然便相视而笑。
一笑泯恩仇。
苏府,两人慢悠悠地散着步,朝着房间走回去,姜卿羽也在心里把方才的事顺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那顾清的事情自然是要尽力,而至于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得用事实说话。
而如今幸存者寥寥,当年那桩旧案又牵扯众多,既然娘亲一直在调查,不如先回相府看看。
更何况,顾清的事是谁做的她不知道,但是娘亲可是实实在在被柳如眉害死的。
“方才他同我说了一些事情,有关身世、我爹娘和青玉阁……”姜卿羽深吸了一口气,挑了些最要紧的,告诉了景庭,说着说着,她便突然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这青玉阁是我爹爹创立的,只是如今已经易主,怕是轻易掰不回来了。”姜卿羽摊了摊手,眼神里也有几分无奈。
若是爹娘知道他们一手创立的青玉阁,如今已经变成插在朝廷心口的一把利剑,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所以小狐狸这是在可惜,青玉阁不能为他所用?
这个认知在景庭心里出现时,他心底的弦不禁一动,眼底越发柔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我幼年时恰巧翻过卷宗,证物那里除了两状纸供词之外,只有一封信。”
那时候,他才五六岁,还是可以坐在父皇腿上的年纪,也正是因为年纪小,他偶尔翻翻卷宗也算不得什么,父皇也从来不拦他。
只是后来,母妃闭门不出,父皇后来就极少来看他。
“那桩案子牵涉众多,又时隔多年……”姜卿羽说着说着,声音就逐渐弱了下去。
毕竟青玉阁查了十六年都一无所获,到她这里,更是心里没底。
“尽人事听天命,别怕,我在。”可下一秒,景庭却抬手替她却了外头的狐裘,声音虽低,可莫名地让人安心,“已经守了岁,安置。”
新年是最热闹的时候,烟花爆竹竟是整整放了一夜,不曾有片刻停歇。
虽是吵闹,可却喜气得很,两人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便见苏府门口又多了一排篮子,比先前每一次都多,不光有鸡蛋、腊肉,甚至还有一些丝帕、荷包之类的。
礼都不重,可样样都是心意。
姜卿羽亲自出门提了一篮子进来,眼底的笑便再也压不住了,“夫君,我们初三便启程回京,怕是再住下去,越州城都要被我们吃穷了!”
“吃不穷,王爷每日都会往空篮子里放银子,可不会亏着百姓!”何管事笑呵呵地指挥着下人们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小心放好,又将封好的银钱放回空篮子里,抽空还回了姜卿羽一句。
姜卿羽不由得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景庭,视线不肯偏移,直看得他有些脸颊发烫,“以后我们的孩子,便由你来教,一定教的极好!”
她摩挲了下下巴,开口时倒是自然无比,却让周围的人都不禁红了脸,讪笑着快步走开。
景庭耳根也染上了几分薄红,可眼底却多了几分期待,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刚好出门的苏子文差点踉跄了一下,快步上前,扯了扯姜卿羽,“女儿家的怎么说这种话,不知羞!”
他神色严肃,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
姜卿羽不由得冲他甜甜一笑,这一笑,苏子文的脸色也顿时绷不住了,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她去了。
“舅舅,能否让人画画他的样子。”姜卿羽却追了上去,低声开口,苏子文的神色陡然复杂,而后一脸慈爱的点了点头,还是提点了一句,“斯人已逝,卿羽你莫要执念。”
“舅舅放心,我心里有数。”姜卿羽颔首,眼神清亮。
看着确实不像是个会胡来的性子,苏子文这才放了心,转身离开。
只是回头,姜卿羽便看向了景庭,“夫君,你的药箱还在吗?”
因着昨夜哭的狠了,如今苏子文一双眼都肿着,眼下也有些青黑。
“嗯,要眼膏?”景庭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她的意思,回头看了眼苏辞,“去拿来给舅父送去。”
两人刚要回去,却见苏沐从外头进来,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并未换上新的。
姜卿羽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她的小表哥夜不归宿呢!
“表妹,表妹夫,这么早啊!”苏沐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朝着两人讪笑了一下,随口寒暄了一句,脚步便有些后退。
姜卿羽见他这样,不禁失笑,“小表哥若是得了闲,欢迎来京城开几家商号。”
“好,到时候还得表妹多多捧场!”苏沐附和了几句,便逃也似的回了房……
“糕点茶食都带了吗?还有奶酪乳,卿羽爱吃,多备些!”
“还有热水、炉子、汤婆子,都备好了吗?”
很快便又过了两日,就到了该启程回去的日子。
姜卿羽两人出来的时候,便见苏子文和苏沐两人前前后后地奔忙着,该有的东西只多不少。
而舅母惯不喜欢这种离别的场景,便索性避开,只站在楼上朝外望着。
“这马车都检查过了吗?再加一层软垫!”苏子文里里外外地将大马车检查了好多遍,思索了片刻又吩咐了一句。
这马车里头几乎都比车辕高出了足足有十寸,可苏子文却还是觉得不够,还让人往里头加着。
“舅舅,够软了,再加进去就要坐不下啦!”姜卿羽不禁失笑,话虽这么说着,可眉眼间的笑却越发张扬明媚。
“哎,就再加一层。”苏子文回头看着两人,眼底满是慈爱。
这一路颠簸,若是牵扯了伤口,那得多痛呢!
等最后一层软垫加上去,他才解开身上的包袱,小心放到了马车上,看似随意的抬手轻轻一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卿羽。
“多谢舅舅,得了空可要给我写信。”姜卿羽了然地点了点头,可临要上马车时,还是忍不住鼻尖泛酸,“我还要万馥香的糕点。”
她开口时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苏子文眼底却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连带着声线里也染上了几分哽咽,拍了拍她的肩,“好!一定让人给你送去。”
话音刚落,苏子文朝她伸了手,姜卿羽也大大方方将手递了过去,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路小心,有空回来!”
“舅舅小表哥,保重!”姜卿羽掀开了车帘,即便是眼底已经染上了一层薄雾,可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明媚灿烂。
远远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她这才抬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一过转角,风一吹,车帘扬起的瞬间,姜卿羽的神色陡然一怔,眼底的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街道两旁,已经满是百姓,万人空巷,高声相送。
“草民恭送王爷王妃!”
甚至没有衙役在,他们都极有秩序地站在两旁,一见车队过来,便纷纷下跪,不约而同地朝着马车磕了三个头,高声喊了一句,这才起身目送。
等车队经过,百姓们便自发地跟了上去。
直到一行人走出城外十里,车队后的百姓还未散去。
这一幕深深的刻在了众人心里,直到之后许多年还为人津津乐道。
这是怎样的心悦诚服,又是怎样的民心所向!
同在一行的莫怀仁也深受触动,他抬手抹了一把泪,而后翻身下马进了马车,抬手拟了一份奏疏,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回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