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兽吐出香雾, 萦绕着些许血腥。
周遭陷入死寂。
周露白静坐一刻,滔天杀意才缓缓收敛。
他潜入金银关,在襄朝经营多年, 许久未曾动怒,但最近被人犯忌, 接连破了两次修养功夫。那杀人的欲望又一次涌上心头。
不, 不行。
如今大司马府耳目众多, 稍有不慎,马脚尽露。
“寇六代……”
周露白沉沉吐气,眼锋寒芒闪烁。
她发现了什么?
还是真的被他惹怒, 露出了与以往不一样的面目?
当至尊的没几副面孔, 谁信?
以前周露白是信的, 但现在他不信了, 寇绯红手段纯熟,玩弄人于股掌之间,这般恶劣性子,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这女人为什么不装了?周露白略微思索。
最近大司败吕冰镜行动很频繁,将水搅得更浑了。
“葵,寇青峦那边什么动静?”
葵的脸颊盈着软肉, 他慢吞吞地说, “昨晚寇青峦突发急病, 差点死了,是彭太祝闯了进去,泼了一桶狗血、一碗公鸡血、一泡童子尿, 不对,是两泡童子尿……”他纠结咬着手指头,到底几泡来着?
周露白眼皮一跳。
“说重点。”
谁关心童子尿是多少泡。
“哦……”
葵眨着眼, 瞳子颜色微浅,很慢地咬字,“寇青峦被彭太祝救回来了,没死成,现在她每天都要生吃大蒜,彭太祝说这可以驱邪,保佑她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话落,少年葵拿出一个拳头大的蒜。
“就是这种的,寇青峦一天要吃十个。”
少年葵捧青蒜到怀里,有模有样叉起了十根手指头,脸上一副她真厉害的样子。
周露白:“……”
难怪刚才一股奇怪的味儿!
葵又说,“主子,你吃蒜吗?能长命百岁,多子多福的,嗯,太祝说的,这肯定没错。”
襄朝太祝主祭祀,同鬼神打交道,还能呼风唤雨的,很厉害的老婆婆,应该不会说谎。葵掰开了一瓣,往嘴里咬碎。
嗯,葵也要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少年认真地想。
周露白没理他。
他转动念头,倏忽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好个寇青峦,这是算到我头上了。”
表面上俩人是“只愿君心如我心”,实际上各怀鬼胎。
周露白要借寇青峦的力,深入诸侯国都腹地,徐徐图谋。当下诸侯割据,至尊势弱,周露白有预感,以诸侯为切入点,事情会更加顺利。
只是这一切都被那女人破坏了!
如今天家赐婚,他再也没有更好的借口接近寇青峦。
至于寇青峦,这位温文尔雅的四皇女,城府亦颇深,结合近日动向,周露白怀疑她要诈死,装病是假,发动宫变是真,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费尽心思在王京盘桓多年。周露白杀意顿生,不管寇青峦是真死还是假死,妨碍他计划,送她上西天好了。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他究竟要不要入宫?
寇绯红并非周露白首选。
她身边有多智近妖的太宰施银海,心狠手辣的大司败吕冰镜,哪怕本人平庸守成,襄朝国祚还是能延续个一两百年的。而他一旦成为凤君,这两人对他的监视绝对不会少,增加身份暴露的风险,到时候所有心血都白费了。
麻烦!
寇绯红就是个麻烦精!
周露白偏头,“葵,你有把握潜入禁宫吗?”
少年葵想了想,“应该可以。”
葵临危受命,夜探频伽殿,这里是至尊处理天下政事的机密之地。
他来的时辰不是很巧。
那位至尊穿着一袭松垮深衣,艳光涟涟,宛如一丛石榴火,她趺坐在案前,揽起一卷册细看。俩少年跪在她腰后,一人捧起发,一人涂抹馥郁香膏。
她真好看。
像画卷上的美人儿。
可惜是女帝,不能抢回家跟葵生孩子。
葵藏在房梁上,屏气凝神,偶尔投去一眼。
“至尊要梳什么发髻?”
少年问道。
至尊拿起了一面小雕花镜,左右端详。
灵蛇髻好看。少年葵默默地想,一抹金光晃过他眼底。
嗯?
葵陡然警觉。
“嘭——”
一面铜镜擦过他的脸颊飞过去,击碎了银瓶。
葵不再犹豫,撞飞窗户。
而在外面,一队虎贲军藏在夜色当中,大司败吕冰镜设下天罗地网,亲自抓捕可疑人物。
葵满身是血,受伤颇重,被大司败押回了频伽殿。烛光之下,那女人坐姿很不正经,长腿细蛇般蜿蜒,脚踝压在朱红裙摆上,散漫地问,“这小孩谁家的?”
小孩?
吕冰镜呆滞,看向对方。
少年的两侧肉颊都沾了血,睫毛湿得几乎快睁不开了!
这可不是小孩了,他是一尊小魔神,那队虎贲军被他杀得全军覆没——虽然这是一队投到了四皇女的叛军,她一早就想清理了,不曾想借着少年刺客的手,竟一夜达成了目标。吕冰镜执掌刑狱,见惯穷凶极恶之辈,但像这么杀人如麻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
“至尊,待我审问,再来回话!”
落到吕冰镜手里,葵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女帝却颇有兴味,“不急,留他一夜给我,我来亲自审问。”
吕冰镜:“???”
你审问?我信你个鬼!
老娘就算了,你连个刺客都不放过?!
葵被封了穴,跌跌撞撞滚进了女人的怀里,她很是自然抱住他,手指擦拭着他颈上的血迹,勾了下那红绳,“几岁了?年纪轻轻,不去读书上进,怎么跑到这儿替人卖命了?谁出的价钱,是买我的命么?”
葵闷声不吭。
出卖主子的杀手不是好杀手,葵很怕死,也很怕鬼,但葵要当个好杀手。
“真不说?那我就要滥用私刑了。”
私刑!
葵要断手断脚了!
少年葵心道,幸好,葵感觉不到痛,砍手还是砍脚……嗯,问题不大。
但他这么想着,鲜红深衣覆盖了他的眼。
好奇怪,她不是要用刑吗?怎么吃起他嘴儿来了?葵听人说过,襄朝有一些狐媚男子,嘴唇涂有胭脂,专门勾搭女子,但葵是好葵,意志坚定,只杀人,不狐媚,所以嘴上没有擦一点胭脂水粉,可她怎么也吃起葵的嘴巴来了?
虽然她的嘴也软软的,好吃。
葵有些好奇,像舔冰糖葫芦舔了一口。
葵要死了,要做个饱死葵——少年这么想着,狂舔一通。
“臭烘烘的。”她笑骂他,“这是吃了一碗大蒜了?”
葵才不告诉这个坏人。
他吃了两碗。
她咬开衣结,又问他,“小贼,招不招?”
葵摇头。
不招!葵死也不招!
于是,金瓶破裂,春酒遍地。
少年从云雨里走了数回,几乎是奄奄一息,但他说不出的餍足。襄朝的私刑都这样的吗?那也挺好的。
他可以受刑一天的!
“至尊,要上朝了。”
纱帐外的人轻声提醒。
葵不知不觉生出了点护食的心,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女人的腰身。
“别闹。”
女人推开了他,她跨出了金银交错的床帐,背脊秀挺,黑发及臀。宫人们鱼贯而入,玄衣、纁裳、大带、蔽膝、爵弁,一一为女帝穿戴完整。葵像一头小呆头鹅,呆呆坐在锦绣堆里,他怔怔想着,白天的女帝跟晚上的女帝好像不太一样。
晚上的女帝喜欢吃他的嘴,说一些放荡的话。
可白天的女帝无比陌生,将她的如火春色收敛进玄衣纁裳里。
凛然生威。
“还不肯招供吗?”
绯红弯着腰,额头几乎与他抵着,任由宫侍整理她腰后的大带。
那交领穿得很放荡不羁,滑到了肩下。
葵看得出神,还是摇头。
“好,有骨气。”
绯红伸出手指,勾了一下他的颈侧的血,这小刺客没有丝毫痛觉,不经意就被床上金钩割破了皮肉。绯红指尖捻着这一抹血迹,倏忽笑了,葵就见到她手指一抬,往胸口轻划,霎时多了一道血红的刀锋。
“寡人会记着你的。”她笑。
葵目光迷离。
胸口热热的。
这是怎么了呢?
葵是杀手,没有痛觉,也不知冷热的。
而下一刻虎贲军步入帝王寝宫,面容冷肃抓住了他。
“带他下去,交给吕冰镜,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问出幕后主使。”
她翘着一双温柔笑眼,语气却很冷。
虎贲将领迟疑一瞬。
“陛下,真的要交给吕大人吗?”她含混着说,“吕大人……嗯,下手没什么轻重。”
宫侍们身躯微微一抖。
何止是没有轻重,落到吕司败手里,基本没几块好肉,他们本以为这小刺客上了陛下的床榻,陛下会网开一面,结果……伴君如伴虎,他们很一致打消了爬床的念头。
葵低着头,也不挣扎。
只是经过绯红身旁,很认真说了一句,“负心女断子绝孙,你记得多吃大蒜。”
众人:“……”
装听不到。
反正这小刺客都要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了,还不许人家骂几句?
绯红视朝之后,吕冰镜又回来禀报。
“跑了。”
绯红挑眉,“怎么跑的?”
“杀了狱卒,偷了钥匙跑的,这说明陛下不是很行,还让人精力充沛,活蹦乱跳。”吕冰镜面无表情损了她一句,又转回正题,“这样放他跑了真的好吗?万一有了你老寇家的崽,我的罪名就大了。”
凤君还未同意入宫,这一胎可能还是皇长女。
爹的。
细思极恐。
她吕冰镜手艺再好,卖一万碗馄饨都不够赔的!!!
绯红轻笑,“放心,他不是我襄朝之人,除非用药,否则生不了。”
吕冰镜惊愕。
什么意思?
“他是初次,但守宫砂是假的。”绯红折下一枝鲜红似血的桃花,“所以,跟好他,利用他。”
吕冰镜犹豫,“万一伤到他……”
她看陛下对这小刺客上心不少,怕是沉在温柔乡里了。
“好姑娘,你想多了,该挟当挟,该杀便杀,不必顾忌。”
绯红笑吟吟地说。
“没有江山,睡男人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