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姐?”传铃询问的目光带着些许不自觉的小心翼翼,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没什么,逗你的——”南月忽然“噗嗤”笑开来,却又马上正色:“你现在就想法子与守宫太监交涉下,出趟宫门,找最好的药铺,帮我把所有能找到的雪莲属药材都抓些回来。”想了想又补充道:“算了,其他药材也稍些回来,免得以后会用到。”
“嗯,我这就去。”方欲提步,又转过头来担心地瞧南月一眼,“小姐,你,真的没事?”
“我都说了是逗你玩儿的,谁想到你这么不经吓。”南月双手托着脸,十指敲打着自己脸颊,鬼脸冲传铃故作轻松道:“她们几个跟我又没仇,真没事的。”
看传铃依旧狐疑,只得下榻来一步步推她出门去:“傻丫头小心思虑过度长白头发,快去快去,我那些药材倒真是正事。”
“好吧……我这就去。”
传铃从来不会唤自己奴婢,因为她自小的记忆里,她的小姐,从来不允许她这样自称。在南月的眼里,连虫鱼鸟兽都不曾与人有贵贱之分,她心里容得万千事物,也装得下万千平等。可越是这样的小姐,越是让她担惊受怕,南月单薄小小的身体,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她好像一直把全世界都背在自己肩上。
南月确认传铃走远,大大的眼睛微微出神。她时常讨厌这样的自己,把一切看得太透,看得太真切,所以人生才徒增许多悲哀。不过,她一个人知道沙子在哪里就好。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这样,她才可以在偶或疲累的时候,用她们的轻简,来洗渡她一身的沉重。
间或,南月又成了眸子里神采奕奕的南月,这样斗志昂扬的自己不好吗,她可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应付太后为她准备的一沓奏折,应付明朝朝堂上的群臣,以及后宫那帮比她还要悲哀的女人们。——和她们相较,她倒是宁愿要自己这看得清的悲哀。
南月把所有的丫鬟都撇下,只身一人去往盛轩殿。另她吃惊的是,完颜旻并不在殿内,这是她里里外外搜索了一刻钟后的结果。
南月累得一下瘫倒在窗前的黄花梨木椅子上,抱着壶痛饮了几口茶水,乌黑明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之后,干脆爽利地问道:“御风,你家主子呢?”
御风守在门口,脸色连同身上的鳞甲,被月光照得一色惨败,然语气比月光更没有温度:“回娘娘话,皇上每至十五,独爱天上月色,自幼有月圆夜去后山木琼林赏月习惯,不许任何人相随,寒暑不易,风霜不欺。”
“昨夜,因与娘娘大婚,耽搁了,皇上执意要今日补来。”回话时眼睛始终直挺挺看着前方,目光不曾在南月身上落下半寸。
“喔,竟是连你也不曾跟着?”
“起初太后不放心,命臣暗中护卫,但殿下每每一进琼林,便不见踪影。”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皇上每次皆无损归来,娘娘大可不必多虑。”
话音落毕,一殿清零,片音皆无。
南月心中满腹狐疑,却也不想再多问一句。即使是完颜旻这样心中了无尘念的人,又何尝没有一个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圣堂。木琼林,是痴帝完颜旻可以独哭自笑而不必与任何人解释的地方吧。
忽然余光触到桌子上沓落成山的奏折,甩了甩疲惫的脑袋。南月啊南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赶紧干活儿,在这破皇宫求取一窟生处,做自己要做的事。立刻撸起袖子对御风道:“给本宫取纸笔来。”
御风闻言,行动无声地迅速找好笔墨纸砚,手里抱着这些材料,身子始终是和眼神一样是直挺挺:“娘娘要在何处批阅。”
南月双手交叠在胸前,皱着眉头把整个屋室打量一遍,指着正窗前一方紫榆翘头案:“就那儿吧。”
“娘娘不可在此处。”
“为何?注意你与本宫说话的态度。”
“此乃皇上御案。”音调明显提高了一度。
“御案!”南月轻哼一声,差点没笑出声来,“你倒是说说,你们家皇上在这御案上解决过哪项国家大事,他是在上面削弹弓还是斗蛐蛐儿啊。”
“请娘娘注意对皇上的态度。”语气依旧冰冷,说话的态度却是加重了许多,声音里显然再强力隐忍着什么。
南月却早就注意到御风今日的大不正常,越发用话激他:“好物若是用错了地方,便是白来这世间走一遭光景。这御案倘若生来就是要给完颜旻这痴儿玩物丧志,倒真是可怜了这金雕玉琢的好皮囊!”
此言一出,果不出南月所料,御风眼里闪过南月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寒意,随身的佩剑电光石火间抽出,一个幻影移步架在南月肩上:“任何人侮辱皇上,便是侮辱臣下。”眼里的怒火与通身的寒意竟毫无违和感。
南月惊异,完颜旻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令御风因一句话而不惜作出这种疯狂举动。
剑拔弩张,南月的脑子和御风的愤怒在凄寒夜风中较量。
“御风……”门外哐的一声闷响结束了这场对峙,一个高大的身影闷声倒在地上,脸上一层密密麻麻的虚汗,平日里妖冶的红唇早已没有了血色。南月与御风不禁同时反应过来,这不是完颜旻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