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头薯蓣像从地底奔腾长出的壮阔冰山,烟花一样炸裂开来,自己把自己削切成硕大而锋利的冰片,劈头盖脸地砸在马车和两排武士的头上。
一片哀嚎。
撕心裂肺。
马车是最先遭殃的,薯蓣爆炸带来的打击力和热气流的灼伤使得那匹马以每秒钟十万亿光年的速度往前跑。
那匹马,真的像条竹叶青小蛇那样不要命地奔跑。
而且它奔跑的轨迹很蜿蜒。
马仿佛看到了光,姿态像一只扑火的蛾。
马儿此刻是开心的,它有着一条勇猛毒蛇的名字,却一直被罩在马嚼子里,草原仅仅是遗存在身体里远古的记忆,而现实是,只有麻鞭日夜鞭挞着酵酿在马心里的耻辱。
骏马竹叶青,迎来了一场彻头彻尾酣畅淋漓的解放。
尽管,它此前确实受了点儿惊吓。
它挣脱了马嚼头,撒欢儿似的游骋在田野大路上。
车厢被它摇头晃脑带得上窜下跳,里面的东西被毫无预兆地抛起,再落下,摇得震天响。
车厢里的太子赫连拓,此刻很怂很怂地被不男不女的内侍允宝护在怀里。
在密闭而狂舞的车厢里,尊贵的身份和绝顶的武艺都没有卵用。
那些是用来对付人的世界的,在突如其来的自然变故前弱小得如同蝼蚁。
人是不敢与自然对抗的,在自然发怒的第一时刻,再英雄的人也要选择苟怂。
个个身怀绝技的武士在薯蓣面前都做了孬种,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站立、仰倒。
英雄难过薯蓣关。
赫连拓在西歪东倒的马车里找到一个着力点,准备使轻功突围出去。
此时马车顶棚上有沉闷的脚步声。
南月三步并做两步飞身上了马车,一脚踏在车厢棚顶上。
马夫是尽职尽责的马夫,不顾衣服被炸得千疮百孔,还是努力控制着马头的方向。
然而他上半身突然僵持了下来,脖颈处已被人利落地点了穴位。
随即被一脚踢下马去。
这一脚不伤筋骨,刚好够他在地上呻吟良久。
传铃翻身上马,一边帮南月应付几个难缠的武士,一边调整着缰绳。
已经有一群鹰面武士围了上来。
武士毕竟是武士。应付突发状况的能力和恢复的能力都很快。
车顶,南月雪白袖口处数十根明光闪闪的银针旋风一样齐刷刷飞出,根根致命。
所有银针上无一例外抹了毒。
几个先到的武士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马车周围顿时清净许多。
后面的武士还没来得及追上。
毕竟马的潜能被全部激发出来之后人是远远赶不上的。
赫连拓掀开轿帘探出头来的第一刻就被一把短剑抵住了喉。
眼前一小巧少年站在车辕处,白衣凌空飞舞。面部蒙一条短面纱,看起来轻灵洁净。眼神倒似女儿家才有的清澈,只是处处透着狠厉,面纱在清空里飞扬。
多年后,赫连拓依然记得那晚这双清澈无比而又冷意十足的眼睛。
声音泠然清脆:“别动!你中毒了。”
不是提醒,而是通知。
和要挟。
“哎呦妈呀!殿下。”
允宝从赫连拓身后探出头来。
被太子爷脖子上的金属吓得哇哇乱叫。
“小崽子你干啥呢?你快放开我们家殿下。”
两手已不知放在何处,胡乱在半空扒扯。
南月朝传铃使个眼色。
允宝被一脚踢出车外。
“去死吧你,你才小崽子呢,不男不女的东西。”传铃大骂。
“哎呦我的腰喂。”
“公子?”
赫连拓只见车座上另一少年郎转过头来。
南月点点头,不出声。
同时将赫连拓双手反绑,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赫连拓被扔进车厢里。
马车向前飞驰。
竹叶青在极度惊吓的情况下解放身心享受了一场狂欢,此刻安静了许多。
传铃手上的鞭子轻舞飞扬,在空中划过一条条浑圆有力的弧度,鞭稍稳准有力地落在马屁股上。
“驾!”
“驾!”
马车扬长而起。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照耀得马屁股熠熠生辉。
田野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什么一样,依然平静地酣眠。
“你们要做什么?”
赫连拓已经被南月从身后挟持,押回马车里老老实实地坐着。到底有着贵族王身遇事的冷静,声调虽透着紧张,语气依旧平稳。
只是身体不敢有半分动作。
耳畔响起清冷童音:“不过是请太子殿下帮个忙而已。这个忙帮得好,自会有解药。”
赫连拓眼里的南月,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小少年而已。
只不过,手段卑劣地对他用了毒。
南月注意到他有挣扎情绪。
朗笑:“太子殿下中了七日绝,莫要多动,也勿要耍什么花招。”
赫连拓心下一紧。
毒物七日绝者,七日命绝。
逾动毒物扩散逾快。
是自己太大意,竟中了这等山贼野匪的毒。
但眼下的赫连拓,只能强作镇定。
传铃的声音有些急切:“公子,他们追上来了。”
车内闻言,挟持在赫连拓脖颈上的手力道加重些。一个旋身拉着手中猎物出去伫立在马车棚顶上。
离车十米开外的地方伫立着一排武士。
都跃跃欲试地靠近。
然看清楚车顶上那少年手中的人后不敢再前进半步。
短沙遮面,几缕乱发飞扬,白衣飞曳。
眼神冷冽地扫过那一排武士。
“你知道该怎么做。”
低声对赫连拓道。
赫连拓满脸恼羞成怒,咬牙,但只得低沉有力地发令:“都退下。”
月色更加明亮,车榖轴轮处咿呀作响。
马车再次以绝尘之势消失在无垠月色里。
面纱之上,一双剪水秋瞳淡然而果决地望向车窗外。
目光扫过大片大片的田野。
跨越远处缥缈的林梢。
如同赴一场义无反顾的死战。
马车后面久久回荡着允宝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殿下!——
我的殿下!——”
距离演城还有十几座城池的一片空旷林地。
钟落带着三百羽林军在此暂作歇息。
若仅仅是他一人,何须要这无用的休歇。
皇兄一人只身在演城,也不知是否与御风回合。
无论哪种情况都令人心忧如焚。
若真如南月所说,耶律明修意欲发动宫变。
那这区区三百人又能作何用处。
对,还有宫里,宫里呢?
蹙眉看到手中珠钗。
想到临行前那女子那般风轻云淡的口气。
南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当真能置皇兄于不顾安心在宫里做你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