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站着一排红衣褐甲的羽林军,个个儿腿分开呈八字状扒固着地面。他们实在是站不稳当,面前的人潮像海面升起的巨浪一样起伏波动着,巨大的推动力势不可挡地涌来。
“退后!”
“退后!”
城门上和城门下的侍卫一齐呼喊着。
可是没有用。
穿着葛布、麻布旧袄的村民们依旧往鬼门关投胎一样往前拥。
里面有大量的男丁,但更多的是妇女。长年的劳作使这些女人拥有男人一样粗大的手指关节和宽阔的身材,其中有不少是奶过孩子的成熟妇女。力气牛一样蛮,也有牛的野劲儿。
这些乡间妇女用她们粗大的手指抠开人与人身体之间最狭窄隐秘的缝隙,一旦找到一个切口,她们就用髋部顶开那好不容易发现的突***使劲儿地往前挤。先是头部闷牛一样往前钻,等把那条人潮构成的缝隙挤拨得大一些,肥厚壮实的臀部也挤进去了。
人压着人,人叠着人,冲在最前面的都是那些虎背熊腰的年轻媳妇儿。她们要么刚过门两年,要么三年,因为背上还背着大张着嘴嗷嗷哭叫的奶娃子。
羽林军手里交叉的刀和戟正在做最后的抵抗。前排的妇女们大有赴死之势。棉衣穿得厚实,她们索性不在乎那点颜面,用宽敞厚实的胸脯直接往前顶。因为手还要用在背后死死扣住托娃子的布条。
还好城门关得早,不然守门的羽林军真感到后怕。这群刚刚为娘的乡野村妇,让他们见识到战场上的敌军也使不出来的蛮横和泼辣。
她们是寡妇。
她们是母亲。
“把我们当家的还回来!”她们用愤怒的哭腔叫喊着。但是没有眼泪。泪已经在得知噩耗的第一瞬间哭完了。寒风里可见的只有双眼周围肿起皲裂的红肉。
“我们家瞎穗儿!”
“我们家长生!”
“我们家狗蛋儿和香叶儿他爹。”
“天杀的皇后!妖孽!祸水!厉鬼托生的煞星!让她出来!”一个背上趴了俩伢仔的妇女唾骂道。
她的牙龈肉有大面积的露出,唾沫在她前面一个少年放牛娃的头顶上翻飞,在半空溅起千万粒银光。
“摘星星!老娘让她做鬼也到不了天上,只能下到十九层地狱去给阎王爷做小妾!”
妇女显然骂得不够尽兴,更难听的污言秽语一句接一句喷出来。
城门周边繁杂混乱。谩骂声,拥挤时的衣料摩挲声,婴儿哭声……不绝于耳。有人被踩在地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但也只是短短的瞬间,这叫喊声就被湮没在摩肩接踵的众人胯下。
声音的主人也彻底地断了气。
完颜旻与御风是何等耳力,即使站在偏台上观望,那些辱骂南月的语句也早已听得句句分明。
“主子……”
原本对南月疑心甚重的御风听到这种诽骂也觉得不堪入耳。
抬头看完颜旻,早已面如玄铁。
“命令下去,凡是今日来闹事的,一个不留打入赤狱。找到带头的几个交给李延年亲自审问。”
“还有,你亲自去趟江安,务必搞清楚江安城那座观星楼为何会突然倒塌。”
“可是主子,此番一闹朝堂必然生乱。御风若此时离开……”
“还有,朕可能要与那帮老顽固周旋一番。你若能提早回宫,立刻赶回椒房殿,朕不许皇后有任何闪失!”
完颜旻声音里带火。
御风知道完颜旻主意已定,只得准备前往江安。
御风正欲拜别完颜旻,却听得底下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背两个孩子的那个妇女大叫出声:“妖女!那个妖女!”
众人纷纷四下里乱望,不知道香叶娘是在朝哪儿骂。
却听得城楼之上一清泠干净的声音传来。
“郭大娘,你好生看清楚,本宫可是你要找的妖女?”
完颜旻在震惊之下抬起那双墨玉色的眸子。
单薄的白衣站在城楼正门,黑发丹唇,脸上带着一种不怒、不恼、似有若无的平静笑意。
那少女不是南月还能是谁。
此刻南月正站在朱雀的主城门城楼上,城楼的正下方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愤怒人群。
“主子,属下先去。”御风看到南月活生生出现在城楼上也是吃惊不小,但还是先去执行完颜旻交代的任务。
“妖女,你居然还敢出来。乡亲们,快冲进城去,降了这个祸害天下的狐狸精。”底下开始有人叫嚣。
“给当家的报仇!活捉了这个煞星。”
“抓住她!”
城门下乱成一锅汤。
“快加人手,护住城门!”
“护住城门!”
城上也纷乱。
朱雀楼上指挥的将领刚刚收到御风的命令,这才得知完颜旻就在不远处观望,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组织守卫增派人手,捉拿刁民。
城楼四周值岗的一圈守卫也被差遣下去加固城门。
噼里啪啦。
城楼上忽然又绕过来一队兵。小跑而来,脚步声响得整齐。
一张熟悉的脸慌慌张张奔到南月身边。
“皇后娘娘您现在怎么能到这儿来呢,这不是添乱吗哎哟!”李延年刚刚得知消息带来一批援兵。
“李大人,我不管谁让你来的。你的人不许碰下面那些婶娘们分毫。”南月弱弱地看着李延年,气色并不太好。
神色却异常坚定。
“娘娘,逮捕闹事者是皇上下的命令,恕老臣违逆了。”
李延年刚刚自朝堂赶来,现在看见南月就气由心生。又见她脸色苍白还这般无理取闹,甚为光火。
南月听到是完颜旻的命令并不想为难李延年,只是眼中有恨铁不成钢之色,甚是焦急。
其时下面开始爆发出哀嚎。
“逃,快逃啊!”
李延年的人已经出动,最外围的一个紫色脸庞少年已经被拷上枷锁。
起初往里冲的人群现在开始向外涌。
人体与叫嚣声的海浪调转了方向。
“狗胆儿,扶着你爷爷,别叫他们逮着。”
“翠珍哪,爹说了不让,不让你来的。”
老头儿有些气喘。
“儿子儿媳妇儿都要没了,你们干脆要了我的老命吧。”
头顶只有一圈儿白发的老头儿在绝望中抓住一个士兵的红樱长矛朝自己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