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被人利用顺道被人吃干抹净的羞耻……
他是一国的王。
而她不过是奸相家无足轻重的庶女。
他却被她耍了……所以在家国天下的利益之下还深深浅浅地埋着一个小男孩关于情窦初开那点事的尊严。所以不管是心思如海的帝王还是幼稚的小男孩,完颜旻都要运用一些手段,把这点尊严给拿回来。
而南清雪,无论是用来制衡南相,还是用来赢回他败在南月身上的尊严,都是上好的筹码。
这样想着,他手上力道加重,像是要对她施以一些惩罚。
南月果真被突然加大的气流震醒,眼睛睁开的一瞬间脸色涮白到了极致。
她的头有些昏沉。完颜旻在她身后收手。
南月缓慢睁开眼睛,屋子里的陈设让她立即反应过来这里是盛轩宫。
接着脑海里涌入的一些记忆提醒她这里是她初入宫时住的地方。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逃。
因为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气息。这气息让她轻而易举就察觉到完颜旻的存在以及那种存在带给她的即将窒息的感觉。
可是刚离了床身子就软软地跌倒,不堪一击地撞在一根起支撑作用的木梁上。
完颜旻飞速伸出的手又飞速撤回。他想起来南月才说了要出宫。
他倒是要看看她这副样子如何出宫。
南月把疼痛咽下肚去,整理了脸上的表情。扶着木桩起身仰头的那一刹那,她想起自己从小是被人看不起的人,但却从小就是骄傲的人。她的骄傲不会向任何人,亦不会因任何人而曲折。
今天就是强撑着,也得走出这间屋子。
于是完颜旻看到那副小小的身体,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努力,倔强又决绝地转过来。她的目光把他驱逐在视线之外,这一点令完颜旻很是恼火。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解释的吗?”
南月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这句带着愠怒却又极尽克制的质问。
她忽然庄重的从门的地方转过脸来,将一寸陌生的、虚弱但却光华绝代的目光停留在完颜旻脸上,干脆但坚定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她不是宫里的女人,亦不是他的女人。故而,没有。
她南月本是风一样的灵魂,拥有风一样的自由,解释这种东西,她不需要。
完颜旻用一种深沉的平静掩盖了愤怒的失落,目送着南月踉跄走掉的背影,示意御风跟着她。
还好传铃听到消息早已急急地等在盛轩宫门口,看到南月出来便一下子用手臂接住了她。
“小姐,小姐……”传铃口口声声心疼地叫着,朝盛轩宫里面瞟了一眼,恰好看见御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御风这一眼挨得莫名其妙,只好不作声色,在她主仆二人走远后又远远地跟上。
刚刚听到完颜旻要立南清雪为妃的时候,南月脑子里像突然有一团郁气爆炸了一般。身世、雪妃,麻烦像一个接一个的石球,砸得她身不蔽体。
可是这团郁气泄干净之后,世界仿佛突然清明了一般。
几个月来,她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她原本进宫来,就不是为了要同任何人发生什么。她从小习惯的人生,就是不被任何人注视,也不被任何人打扰,可以自得其乐地走一个人的路,做一个人的事。
找到父母就可以了,天下与她何干。
可是,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地想帮完颜旻医病,甚至还想不自量力地帮他拯救整个天下的疮痍呢?
她不过是一个人间的过客,是从这天下打马走过的孤儿。天下都不要她,她何苦要什么天下。
“小姐,我们去哪儿?”
“传铃,我们回家,回风弃隅。”
风弃隅虽然在南府,但那是唯一一处能让她感知到溪娘温度的地方,也是她和传铃相依为命的地方。
对全世界都失望的时候,人就会想起那个收藏着自己最早记忆的地方。因为那里能收容眼泪,也能收容最破败不堪的归儿。
“等等。”南月收住脚步,眼神定定地说,“先回一趟椒房殿。”
“小姐,为什么还要回那里!”
“取些东西。”
“喔,也是。我们的身家都在那里,还是小姐考虑得周到。”
“娘娘回来了,娘娘总算回来了。”椒房殿的宫女已经候了一厅。
“娘娘再不回来,椒房殿就要拱手让人了。”银环一看到南月,作出一副紧张兮兮又义愤填膺的表情。
“绿儿,木槿,银环,还有你们所有人。”南月环顾了一周的人,待她以真心的,待她以表皮尊敬的,喜欢她的,敬畏她的,好歹都是侍候过她的人。
“和新主子好好相处,要活着。”
南月对这大殿里任何声色俱佳的摆设都不想再看一眼,留下一群张口欲言的丫鬟直接去了后殿。
脚步没有任何游移,只有自己能感觉到每一步都负重千金。
昨夜她刚从那道门走出,今天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走进去。
“小姐,不然我去收拾?”传铃担心地看着南月,试探性地问。
每逢小姐这样安安静静的表情,那便是天都要塌了。
“不,你留在外面,我去。”
“等等。”
南月刚鼓足了勇气要踏进去那道门,听到身后传来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妹妹总算是回来了。”这一声问够里混杂了千百种气候,并不全是春风得意。声音的酸涩里释放出攒了积年的怨气。
但还是要竭力撑出一种春风得意的味道来:“可要多谢妹妹昨晚暗算我,让我也沾得这院子的半分喜气。”
“以后十分都是你的了。”
南月依旧没有回头,脚步跨进寝殿的同时,冲传铃使了眼色。
传铃识色地挡在门前,门在背后被南月哗地合上。
“大小姐。小姐在这里一分钟,这里就没有一寸东西是你可以染指的。”传铃挺胸抬头怒视南清雪。
“你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本宫——”
“现在的身份。”
南清雪眼里有剜人的光。
“大小姐,”传铃毫不客气地回道,“一只山鸡,就算她偷走了凤凰的全部东西,她也还是只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