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偷偷出府来千里池游湖,原想散散心,谁知一行却无半点快乐可言,反倒惹得自己伤心一场。不过有此奇遇,也算不虚此行。
青陵不得后母喜爱,自小养在太夫人膝下。太夫人进蒋府那会儿,蒋家也算大门大户,老太爷陆续又纳了三房小妾,一辈子跟几个不安分的女子斗智斗勇,几十年摸爬滚打,硬是将几个年轻貌美的姨娘压低了一头,自也不是等闲之辈。
谁能料到如太夫人这样一个强势的女子,子女福缘单薄,生下嫡子蒋文渊后肚子再无动静。偏巧儿子从小到大唯唯诺诺,比起强势的母亲就显得懦弱许多,等到青陵母亲仙逝后,抬了汪氏为正房,大小事务也都由着汪氏拿主意。
太夫人心气不顺,无奈自己儿子不争气,太夫人最终不愿让儿子夹在婆媳之间受委屈,索性搬到城外老园子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一心一意抚养青陵。太夫人年轻时,来往的都是京城高官贵族门第的名媛,见识谋划不是一般府第的女子所能比拟。
十几年来,太夫人亲自教导下,青陵不像别家小姐那样受的无才便是德的教育,她不仅书读了不少,又有太夫人一生的见识阅历为底蕴,胸中自然多了一些丘壑。
回府的路上,青陵坐在马车里,一直思量着今日所遇,又叮咛婉莘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但是自己心里一直赶不走那个立在船头落寞寡欢的背影,他的身份已经了然,愈是因他的郁郁寡欢感到难过。果然应了那句话,高处不胜寒。
两人在府第胡同外面就下了车,绕到后门,后门虚掩着,守门的小厮早就拿了青陵的赏钱,悄悄放二人进去。
二人这才梳洗换回女装,就有汪氏贴身大丫鬟紫鹃来传话,让青陵去太夫人房中用晚饭。
缘于太夫人才从老园子回来没几天,汪氏暂时收起泼辣做派,一日三餐亲自侍奉。今日,汪氏送来青陵嫁妆单子让老夫人定夺,不管自家媳妇如何折腾,蒋家的家底子太夫人心中还是有数的,单子上列出的银两物品十足的丰厚。
汪氏平日里对青陵的态度太夫人知道的,按理来说,汪氏是不愿意再出银钱来给青陵添妆,是汪氏改了性子,还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太夫人不动声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管逗着笼子里的黄嘴鹦鹉,且等着看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青陵进去的时候,汪氏正在布菜,太夫人在一旁逗弄鹦鹉。青陵请过安,扶住太夫人胳膊,笑道,“祖母,这鹦鹉黄嘴儿衬着绿尾巴的,真好看极了。”
太夫人丢下手里的粟米,眼睛还是停在鹦鹉彩色的羽毛上,淡淡说道,“祖母老了,也看不出什么好不好的。陵儿说好那全当好吧。”
汪氏正巧摆好了碗盏,接话道,“若是母亲觉得不好,儿媳自然是要寻最好的来,怎么也得让母亲满意才行。”
一来一回这么一说,话里话外都似有所指,青陵眼睛扫过放在一边茶桌上的嫁妆单子,便明白了,祖母和汪氏借着鹦鹉说自己的添妆的事儿。
青陵拿过丫鬟手里的面巾放进洗漱的铜盆里,将面巾沾湿了,甜甜一笑,打断婆媳二人的话,“祖母,孙儿给您擦擦手,该用饭了。”
太夫人却没有顺着青陵的话伸手过来,坐在一边的靠椅上,“文渊还没回来,我们急着用哪门子的饭,平日里就是这样给孩子们做样子的吗,青陵青陌以后嫁人了,夫君还未回府,也自己个儿先吃上了。”
汪氏虽然泼辣,听了太夫人不咸不淡的几句,显然是自己授人以柄,说了句母亲教训的是,再不敢回嘴,使了个眼色低头站在一旁,丫鬟战战噤噤的端着碗盏退了出去。
汪氏顺从的样子,太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抬抬松弛的眼皮,“趁着文渊还未回来,邛哥儿他娘,过来坐,说说陵儿的添妆吧。”
汪氏不敢拿单子给婆婆看,更不敢坐着,靠近了两步,回禀嫁妆单子上的一应物件,好在单子是汪氏亲自列的,说起来一件儿也不差。
起初太夫人只是听着,后来汪氏说道后面添到嫁妆里的两处园子,抬眼看了汪氏一眼。
汪氏连忙止住声儿,陪笑道,“母亲大人也是知道的,这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可是再紧巴也不能丢了老爷的面子,亏了陵儿。”
太夫人明白,唯有这两处园子的收入是府里进钱最多的,支撑着府里开支,要是靠文渊微薄的俸禄,只怕邛哥儿的老师都请不起了。但是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汪氏一向亲疏有别,不待见青陵,如何舍得两处园子都划出去。
“西岭的两处园子都给了陵儿,以后邛哥儿请老师的钱从哪儿出?光想着自家的面子,以后府上的开支拿什么填补?再说了,两处园子都给了陵儿,以后陌儿出嫁就没了园子,陵儿出嫁要面子,陌儿出嫁就不要面子了吗?”太夫人冷着脸,淡声说道。
汪氏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陪着笑回道,“母亲有所不知,徐家现在不同以往,徐侍郎升任吏部,朝廷的官员升迁调动都要过他的手,蒋府就是再多给一处园子也是只少不多。”
太夫人摸摸自己保养的白嫩的手指,正眼也不瞧汪氏,依旧淡淡说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清楚,无非就是借着徐侍郎给文渊谋个好差事儿,徐侍郎为人如何,我虽不了解,但是能在恩科大案中安然无恙官升三品,自然不是那种见风使舵中饱私囊之辈。当今圣上重有才之士,你算盘打得再好,算来算去只怕会失望。”
汪氏仍不死心,“陵儿过去了虽是正室,但是侍郎府里还有四房姨娘,用钱的地方着实不少,哪里都要操持打点,一处不到就会积下怨气,按母亲的意思,不如收回西岭的一处园子,再把老园子给了陵儿,母亲您看可好?”
太夫人一直住在老园子,依照汪氏的说法把老园子划出去,简直就是要将老夫人扫地出门的意思,青陵怕祖母生气,拿眼偷偷看了一下祖母的神情,走到祖母身后,轻轻的给祖母捶起背来。
太夫人神情平淡,好似没有听出汪氏的心思,转着拇指上面的绿祖母扳指,说道,“糊涂,老园子是蒋府祖业,是要留给邛哥儿的,万不能动。你这家就是这么当的吗?你要再这样偏私,府里的事儿以后不妨让柳姨娘帮衬着拿主意。侍郎府若是只看重嫁妆,大可以退婚另娶。”
一会儿功夫,汪氏就被婆婆指摘了数次,她心中恼恨婆婆为何一回来就要强势插手府中事物,却看不明白太夫人过人之处便是行事不偏不私,处事公道,别人自然说不出个不是来。
太夫人转过头,慈爱的看向青陵,“陵儿,既然你母亲说不出个丁卯,祖母听听你的意思。”
青陵没想到祖母会问她,想了想说道,“回祖母的话,邛哥儿读书是家里紧要的大事儿,陵儿知道家大业大,处处都要用银子,就不要在陵儿身上多花银子了,至于陵儿的嫁妆,只要不失偏颇即可,西岭的两处园子陵儿都想留给家里,一处给陌儿做嫁妆,一处给邛哥儿读书用。”
太夫人眼睛眯起来,笑容就挂在嘴角,点点头,“还是陵儿想的周全,就依陵儿的意思办吧。”
汪氏脸色很不好看,婆婆虽然在青陵面前给她留了面子,没有再说重话,可是她心里就是不舒畅,她怕自己的心思被婆婆看破,决定暂时先应下来,再想别的办法,于是顺从的应了声是。
青陵心中疑惑,汪氏不待见自己,应该百般克扣嫁妆才对,怎么偏偏反了,硬是把最好的塞给她?她一时想不明白,想必祖母能猜透一二。
太夫人神轻气闲,抿了一口茶,刚好蒋文渊跨进房间,一家人开始用饭。
汪氏眼中含笑,轻言细语,蒋文渊不停地给母亲和孩子们夹菜,还不时讲个笑话逗个乐儿。太夫人慈爱的瞧着儿孙用饭,好一派子孝妻贤的喜乐之象。太夫人也乐得儿孙绕膝,享受这一番天伦之乐。
蒋文渊说起东朝门菊花初绽,太夫人来了兴致,青陵看祖母高兴,答应第二日陪祖母去赏菊。
用了饭,太夫人要早点歇息,青陵服侍祖母洗漱睡下,祖孙俩说了一会儿话,谁也没有提起汪氏的反常。
青陵从太夫人那儿出来,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被妹妹青陌拦住。青陌只比她小一岁,两人平日里并不亲近,一个在西岭老园子祖母膝下长大,一个在蒋府备受汪氏疼爱,二人因为长久不在一起,显得很是生疏。
青陵想着不几日就出嫁了,以后能见到妹妹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姐妹俩身体里总还流着父亲的血液,血脉亲缘这时候更加浓烈,青陵心里生出一丝留恋,亲昵的拉住青陌娇嫩的小手。
跟在一旁的婉莘觉得青陌神色不对,二小姐性子清傲,可不像青陵和气好相与,她以为二小姐会毫不客气地甩开青陵的手,谁知青陌反而用力握紧姐姐,眼帘一动,暮色掩去了眼底的不屑和冷傲,嘴角扬起,亲昵的叫了声姐姐。
“青陌,是有什么事情吗?”青陵柔声问道。
青陌没有回答,眼里流出一串儿眼泪,哽噎着喃喃叫着姐姐。流泪的缘故,清丽的大眼睛里幻出一抹红霞,娇美的小脸如带雨的梨花,分外让人怜爱。
“怎么哭了?出什么事儿了?告诉姐姐。”青陵取出丝帕,轻轻拭去青陌腮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