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姐妹素来生疏,青陌还不至于有什么心事就来找姐姐哭诉。青陵却未作此想,拉起妹妹,柔声劝道,“来,到姐姐房中,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青陌乖巧的随着青陵来到房里,泪眼中映入一屋子的大红箱子,足足有四五十个,整齐的叠放在一边,嘴角隐隐有一丝喜悦,泪水也因此止住。
青陵的屋子大,陈设华丽,那是因为她从未去过青陌的房间。如果去过了,她就会明白自己在蒋府的嫡长女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这一点很快她就会知晓,但是现在,青陵心里满溢的是姐妹亲情,她拉着青陌坐在黄梨花木雕琢的凳子上,前倾着身子,将头挨近青陌,唇边是无比温和欣慰的笑容,问道:“陌儿不哭的时候可比哭的时候漂亮好多,到底什么事儿让你伤心你,给姐姐说说。”
青陌顺势将身子依偎在青陵怀中,,轻声说道,“姐姐,陌儿不是伤心。”
“哦,那是什么?”青陵奇道。
“姐姐,是陌儿替姐姐感到委屈,这才落泪的。祖母不愿回府里住着,多亏姐姐孝顺,这么多年,陪在祖母身边,一定吃了不少苦,而今姐姐要出嫁了,却将母亲置办的嫁妆留下来给陌儿和邛哥儿,姐姐的嫁妆本就不多,何苦心里还要想着别人,是陌儿对不起姐姐。”青陌将身子紧紧倚在青陵身上,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因为青陌的话,一股柔柔的温情从青陵在心底奔涌而出,她的手轻轻抚上青陌光滑柔顺的乌发,将妹妹搂在怀中,“陌儿和邛哥儿不是别人,是姐姐的最亲的弟弟和妹妹,姐姐心里怎会只想着自己呢,好歹姐姐要嫁的是正三品吏部侍郎,就算没有西岭的两处园子,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家里不行,邛哥儿的学业是最要紧的,就靠着两处园子的收入支撑着,说什么也要留下的,陌儿就别多想了。”
“姐姐真好。”青陌将青陵搂的更紧了,“姐姐,咱们蒋府好歹也是名门旺府,邛哥儿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现在他年龄小,母亲不免要把精力和时间花在他身上,因此对姐姐照顾不周,请姐姐看在邛哥儿是你亲弟弟的份儿上,体谅母亲的难处,原谅母亲的不到之处。母亲说了,这么多年,母亲没有好好照顾你,心里着实亏欠,西岭的两处园子就当是给姐姐的补偿,姐姐千万不要推辞,如果姐姐坚决不要,母亲有生之年都会被愧疚缠绕,心不得安。”
青陵笑着,摸着青陌的头,“傻妹妹,难道邛哥儿不读书了,陌儿也不用嫁人了吗?就算我同意,祖母也不会同意的。”
青陌轻轻摇着青陵的胳膊,娇憨的乞求,“姐姐就答应了嘛,好不好,祖母那里陌儿去说,姐姐不用担心我和邛哥儿,母亲说了,府里还有几处挣钱的铺子呢,差不着我和邛哥儿的。再说了,祖母也不会不管我和邛哥儿,姐姐就不要推辞了。”
青陵心里软的跟一团棉花似的,陌儿的话语让她的心暖暖的。果然还是亲姐妹,她握住青陌温软的小手,问道,“先不说这个了,还是听祖母安排吧。姐姐一直住在乡下老园子里,消息不灵通,不知道陌儿的亲事定下了没有?陌儿的亲事一定要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可不要像姐姐一样,为了嫁人而嫁人。”
青陌听到这儿,有些羡慕的样子瞧着屋里成堆的嫁妆,淡淡说道,“母亲也一直为陌儿的亲事定不下来烦心不已。陌儿很少出府,不认识什么人,以后嫁给谁还不是得要听母亲的,说不上中意不中意。如果到了下月亲事还定不下来,陌儿不得不去选秀了。”
说完青陌咯咯一笑,话题一转,说道,“陌儿听说姐夫徐侍郎管着朝廷的官儿,巴巴的求着姐夫的人可多了呢。姐姐嫁过去过得好,我们蒋府自然就跟着好了,姐姐过得好就是我们一家子的心愿。”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青陌这才回去了。
婉莘是跟着青陵长大的,心里非常明白汪氏平日对待青陵的态度,青陌跟青陵示好说的这些姐妹情深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正想说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突然看到自家小姐挂在嘴边的笑容,多久没有见到小姐这样轻松自在心情愉悦的样子了,她不忍心打破在她认为是虚假的短暂的美好,闭上嘴默默服侍青陵休息,暂时就让小姐陶醉一下吧。
第二日太夫人用过早饭,一大早就吩咐下人备下马车,带着青陵出府。邛哥儿去读书了,汪氏带着青陌毕恭毕敬的送太夫人上了马车,目送马车出了巷子,这才转身。
“陌儿,昨儿个找过她了吗?”汪氏轻声问道,说到她的时候,语调里含着些许的轻贱之意。
“母亲,陌儿找过了,但是她不松口,陌儿觉得还是要祖母同意才行。”青陌搀扶着汪氏的胳膊,边走边回话。
“同不同意自然由不得她们说了算的,只要你父亲点头,没他们什么事儿了。陌儿,你没露出什么马脚吧?”汪氏是个有主意的,早就想好了办法,但是她谋划的事儿绝对不能走漏风声。青陌才十五,难免有说漏嘴的时候,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母亲放心,陌儿懂得轻重,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青陌殷勤的扶着母亲,亲昵的挨着母亲的身子说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你父亲和邛哥儿那里,也是万万不能说的。”汪氏还是仔细的叮嘱了一句。
太夫人和青陵坐着马车走出巷子,在外面绕了几圈,马车就停住了。
太夫人下了车,又上了停在路边等候的另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破旧的马车,吩咐下人赶着空下来的有蒋府标记的车去东朝门,做出太夫人就在蒋府的马车上,赶去东朝门赏菊了的样子。
青陵不知道祖母是何用意,随着祖母上了马车,马车绕来绕去停在蒋府外面的巷子口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青陵抬起清亮的眸子,疑惑的瞧着祖母,太夫人淡淡笑着,嘴角挂着笃定,说道,“陵儿,一定很奇怪汪氏为何突然变得贤惠温婉了吧,你且耐心等着,是不是幺蛾子等下该见分晓了。”
趁着等待的空暇,青陵捡着重点说了说昨日千里池遇到放纸荷的男子,太夫人沉思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说,“昨日是八月二十八,依着他的年纪相貌想必就是瑞儿那个孩子了。”
祖母话里的意思青陵猜到七八分,问道,“祖母,瑞儿是他的名字吗?”
太夫人沉默了,继而徐徐说道,“他跟你一样,母亲早逝,说起来甚是让人心疼。”
青陵拉住祖母的手,那手竟然十分冰凉,触手的冰凉未能压下她的探究之意,忍不住又问道,“祖母,你见过他是不是?”
太夫人深深的眼底如一汪幽潭,慢悠悠说道,“怎么,陵儿觉得他很好?”
青陵的心思一下子就被精明的祖母瞧破了,祖母是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从未用什么三从四德约束过她,也从未让她有过长辈的威压感,青陵自然不想再隐瞒什么,也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最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心系臣民疾苦,又重孝宽和,陵儿觉得他很好很好。”
其实这一天,立在千里池游舫船头的那个身影犹如魔障,在心底萦绕,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里多了几缕如有若无的苦涩感。
太夫人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所有的苦,都是因为放不下。是劫是缘,该来的一样都躲不掉。”
这样的话,太夫人并不常说,青陵年岁小,其中含义自然难以领悟,但是这句话她牢牢记在心里。
两人都沉默了,都陷入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许久,听到马车经过的声音,太夫人将车帘撩开一角,又放下,门帘起落间,青陵看清了过去的正是蒋府的马车。
太夫人转着拇指上祖母绿扳指,笑道,“陵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次,兴许你会因祸得福也说不一定啊。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汪氏,这么多年,她终于做了一件不蠢的事情。”
青陵愕然,越发听不懂祖母话里的深意。
车夫得了太夫人的示意驾起车,远远跟在那辆马车的后面。
蒋府的马车在京都繁华大道上走得并不快,跟着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跟丢了。马车转过承前大街,绕过宣武门,最终停在王府大街。
车帘聊起,车夫摆好脚凳,汪氏下了车,紧接着青陌也下了马车,蒋家母女二人走进一家气派的店铺,店铺门头是三个鎏金大字“锦绣阁。”这是专门给京城小姐夫人量身做衣服的成衣坊。
专门给京城小姐夫人量身做衣服的店铺很多,唯独锦绣阁只做凤冠霞披,京城凡有点儿地位的门第家中定了亲的待嫁女孩子都会由长辈带着来此定做嫁衣。青陌昨晚亲口说她的婚事尚未定下,汪氏在定亲前带她来这里,莫不是未雨绸缪,早早就先把嫁衣定下来?
青陵思索的当儿,太夫人冷哼一声,“和我猜想的一样,这个贱人真是有了非分之心!”
太夫人自重身份,汪氏入门十几年,青陵从未听到过太夫人如此恨劣的责骂汪氏,就算如昨日晚饭时一般太夫人要指责汪氏,多少还留几分颜面,但是此刻贱人二字太夫人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