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重檐庑殿顶金黄琉璃瓦煜煜生辉,走过层层汉白玉台阶,早有太监打开三交六菱花隔扇门,撩起明黄织锦遮风帘等候皇帝。
殿内铺墁金砖,殿堂开阔明亮,两金柱间设屏,屏前设宝座,宝座下方站着几个身穿朝服的官员。
皇帝在殿门驻足,转头凝视,目之所及凌寒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寒凉在青陵脸上稍作停留后移到大皇子身上。
皇帝和大皇子进了大殿,其余的宫女太监绕过大殿侧面去了后面侍奉。
大皇子的随从只能走到台阶前,而青陵和茉莉等挡在殿门外,茉莉拉着青陵退后几步,站到殿前宽阔的廊柱下,与守卫乾清宫的侍卫拉开一段距离,才小声说道,“大皇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我们在这儿等吧。”
青陵点点头,谢过茉莉方才的提点。茉莉盯着青陵缠着明黄绫帕的手,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将青陵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按说后宫像青陵这样身着色彩暗淡宫装的宫女成百上千,为何刚才在太液池边,皇帝唯独停在了她的身边,询问她的名字,还给她用绫帕包扎伤口?
刚才跪得急了,不止青陵的手擦伤了,茉莉的手也擦伤了,茉莉就在青陵身侧,为何皇帝眼里独独就看到了青陵一个人?
而青陵第一次看到皇帝的住所,眼睛被天家宏伟建筑吸引,仔细看去重檐下单翘双昂七踩斗栱上有鎏金彩饰的金龙和色泽厚重的玺彩画,画工精巧细密,九条金龙活灵活现缠绕在重檐下的斗拱之间,十足的富丽堂皇,尊荣显贵。
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鎏金香炉正冒出徐徐青烟。
台阶下有娇俏的轻笑声,几个服饰鲜艳的宫娥簇拥着两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妃子迈着细碎的步子慢慢走上台阶。
“月嫔姐姐,嫔妾有点害怕,还是不去了吧,万一惹得皇上不开心,可怎么办?”鹅黄色襦群外面罩着白色貂裘外披的女子停下脚步,手轻捂前胸,娇喘吁吁。
“这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想远远的看一眼大乾朝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余贵人怎么就怕了呢?”月嫔烟波似水,嘴角漾着明艳的笑,出言讥讽道,“莫不是余贵人诓嫔妾来这儿,嫔妾还不知道今儿个状元郎进宫了呢?”
“嫔妾哪里敢诓姐姐,”冬季的暖阳照的余贵人脸色微红,俏脸如含春的花蕾,“姐姐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嫔妾还不是想沾点姐姐的恩宠吗?”
月嫔被余贵人奉承的心里甜滋滋的如炸开了的蜜花儿,挽起余贵人的手臂,娇笑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嫔妾一想到你这小蹄子私下里如此哄皇上开心,嫔妾这脸儿呀都烧哄哄的。”
两位嫔妃走上台阶刚站定,就看到台阶上袅袅娜娜又上来一位宫装妃嫔,紫罗兰绣着金边的百褶襦裙,领口一抹而白色狐毛边儿,越发衬得来人高贵端丽,肤色莹润细腻,高挽的凌云望仙九鬟髻上对插两只金步摇昭示着尊贵的位分。
月嫔和余贵人侧身行礼,“嫔妾见过惠妃娘娘,惠妃娘娘万安。”
惠妃眼睛扫了一下两个位分比自己低的女子,淡淡的点点头,难掩容色之间冷傲张扬。
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绿萍一手扶着惠妃,一手就要推殿门。皇帝跟前的小太监桂雨急忙弯腰挡在门前,陪着笑脸说,“惠妃娘娘,皇上正在和朝臣议事,请娘娘在外边稍候一会儿。”
绿萍拉下脸,“桂雨,太医方才诊出娘娘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呢,这不来给皇上报喜,站外边儿累到娘娘贵体,你担当得起吗?”
绿萍眼神看过来,认得站在一边的两个宫女有一个是凤藻宫皇贵妃身边的茉莉,故意亮着脆生生的嗓门儿。
响亮的声音飘过来,茉莉脸色变了变,皇贵妃和惠妃不对付,明争暗斗多年了,不想惠妃这就有了身孕。
桂雨眼睛飘过惠妃小腹,笑脸一呆,腰弯得越发低了,“娘娘恕罪,娘娘稍候,奴才这就去通禀皇上。”
殿门开了又关上了,再打开时,里面三个穿着朝服绯罗圆领腰系银色丝绦玉带的男子退到门边,陆续转身走出,出门时昂起头来,乌纱帽下是三张年轻英俊的书生面容,青陵看到走在最后的男子手握槐笏,锦绶蔽膝,抬眼间剑眉俊目,风采非凡,似曾相识的面容,好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大皇子,慢点,过门槛儿了。”紧跟着是高振弯着腰,手里搀着大皇子的小手,颠颠的走到门边,高声提醒。
“大皇子,慢点儿!”青陵和茉莉小跑着过来候在门外,一手一个扶住大皇子出了乾清宫大殿。
高振见站在门边的惠妃娘娘,哈着腰笑起来,“惠妃娘娘,您来了,皇上叫您进去呢。”
见到皇上心腹太监,惠妃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容,屈了屈膝,“有劳高公公。”
原本要紧大殿的惠妃收回脚,转过身,眼里飘过一缕明黄。
对着两个携着大皇子要走的宫女喝到,“站住。”
惠妃眼睛一挑,走上前来,托起青陵的手,一把扯下手上的明黄绫帕,抖开来。明黄染血的绫帕一角,绣着几片兰叶,其中一片叶子翻卷处,绣了一个小小的惠字。
惠妃一扬手,“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青陵脸上,印出一个红手印儿,“皇上御用的绫帕,也是你一个宫女可以糟践的?”
青陵惊愕的睁大眼睛,惠妃精美的妆容,秀丽的俏脸,墨玉一般清幽的眸子里明晃晃的闪着如利刃划破血肉一般的狠厉。
“惠娘娘,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大皇子小脸绷得紧紧的,挡在青陵身前。
一个有力修长的大手握住惠妃扬起的手腕,“惠妃,你做什么?”低沉清冷中含着威严。
“皇上!”惠妃娇嗔,“臣妾绣给皇上的绫帕怎会在贱婢手里?”说着顺势依到皇上怀中。
皇上眉头微皱,目光落在青陵脸颊上,半边儿脸赫然几道红红的指印儿。
他一把推开惠妃,目光凝在青陵的脸上,清冷的眼神像是结了寒冰,令在场的嫔妃宫人浑身一阵寒凉。
“啊!”惠妃惨叫。
因为用力太猛,惠妃收势不住跌坐在月台边上,身子一斜,恰好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啊,娘娘!”月嫔和余贵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绿萍跟着惨叫一声追下台阶。
余贵人失声叫到,“皇上,贵妃娘娘怀着龙子......”
“血,血啊,娘娘流血了,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台阶下传来绿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青陵捏紧了拳头,手背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渗出血迹,疼痛蔓延到心口处,她惶恐的抱住身前的小人,头倚在大皇子幼小的身上紧紧抱着。
她听说皇帝登基前只有一个皇子妃,登基后后宫才陆续充盈起来,登基九年,也只有大皇子一个皇嗣,惠妃这一胎多金贵呀,如果没了,罪魁祸首就是她。
在后宫里活下去真难!天降劫难躲也躲不掉!才出凤藻宫又给皇贵妃惹了祸,就算能躲过这一劫,惠妃能放过她吗?
青陵松开大皇子,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一眼皇帝,清冷,孤傲,眉眼寒凉凌厉,又见一丝怜惜从他眼底闪过,转瞬即逝,一如千里池初见。
泪水从眸子深处涌出来,滚落双颊,“奴婢有罪,请皇上处死奴婢吧?”
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双手捂住脸,极其痛心一般艰难抬头,眨了眨眼睛,眼底泛红,声音嘶哑着,“带皇儿回去吧。”
乾清宫的事儿长了翅膀似得,不到天黑传遍了整个后宫。宠冠后宫的惠妃折在一个宫女手里,被皇上推下台阶,滑了胎。
凤藻宫里皇贵妃刚刚沐浴出来,倚在软榻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玉手纤纤,抚摸着小指精致小巧的指套。
芳菲小心用棉布手巾包住皇贵妃的一头长发,慢慢的擦着,“娘娘,惠妃瞒得还真严实,三个月了,胎儿坐稳了,要不是今天凑巧,娘娘还蒙在鼓里呢。”
“哼,”皇贵妃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皇上见天儿在她宫里歇着,这会儿才有点动静还没来得及欢喜又没了,合着她也没有生皇子的命,可怜皇上如此待她。”
芳菲换了一块布巾,手里慢慢搓揉着,想了想,奇道,“娘娘,平日里惠妃就差被皇上捧到天上去了,这次孩子都没了,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没了就没了吧,这后宫里,想给皇上生子嗣的人还少吗?芳菲,你去看看青陵,安慰安慰她,可别让她想不开再出什么乱子。”皇贵妃拔下指套儿,随手一扔,指套儿嘀哩咕噜滚到了一边儿。
芳菲停下手,捡回指套儿放到梳妆台前的首饰盒里,小心的看了皇贵妃一眼,间皇贵妃嘴角带着笑意,这才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娘娘,您说也怪,青陵摊上这么大事儿,皇上竟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就让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