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哥们正在上书房“温习”,忽然看见皇帝凌恒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丫头,还有十几个太监扛着桌子椅子书本之类。正在打瞌睡的哥们醒过来了,个个站了起来,仿佛功课受到打扰似的。
他们看那丫头穿得一身贵气,便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不是丫头,应当是哪家的女孩子,只不过有的认得她,有的不认得。
按理来说,上书房是专供皇子上学的地方。凌恒却是额外开恩,允许凌家族亲和一些勋贵送自己的儿子过来念书。那些宗亲家里的女孩子,也是可以过来跟着学的。反正,他的亲儿子也只有两个。
这样,人一多,鱼龙混杂,未免有所不便。熊孩子们拼爹拼后台,拉帮结派不好管教,上书房的先生们就指定了八个姓,让他们自由挑选当作自己的别名。他们一旦进了书房,便不准以真实姓名互相称呼,不然就得被赶出去。
这八个姓,分别是:甘、白、夏、冯、卜、陆、窕、吴。
这样当然是不能阻止熊孩子们兴风作浪的。他们拿着几个姓大做文章。有一对郡主姐妹,分别给自己取名“卜娥”、“卜珂”。女孩子尚且这样顽皮,更何况是那些上蹿下跳的男孩子呢?
肃王杨承宇前几天来上书房应景儿,一个叫作吴蓼的男孩子欺负他新来,把他的椅子换成一个缺了脚的,只等着杨承宇一个不防备,摔个狗吃屎。
他们等了一整天,杨承宇也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
不仅是第一天如此,后来几天,杨承宇仍是稳稳地坐着。
吴蓼觉得奇怪,他以为是宫人将那动了手脚的椅子换了,等放学后偷偷去瞧,发现杨承宇的椅子还是他换的那一把。
上书房的熊孩子们便都知道了,杨承宇是个不好惹的。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再去招惹他。这些孩子们惯会欺软怕硬,柿子挑软的捏。尽管,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实际上,杨承宇是被凌恒派过去捉熊孩子的。可是,他的执行力并不强。杨承宇只假装不明白凌恒的意思,竟是跟那些小崽子相安无事。他自然有他的顾忌。他是异姓王爷,本来就是被人眼红,如今再管教那些权贵的孩子,可不是要被唾沫子淹死了?
所以,这吃力又不讨好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周雅楠头上。
周雅楠看着满屋子的少年和女孩子,她的头疼得像要炸裂一般。
东惠知道她要来,称病告了假,躲起来了。她跟这些孩子素来要好,也不知道“东田党”今日会不会现身。
凌恒难得笑了笑,就把周雅楠一个人丢下了。他的偶尔的欢乐很快消散,又恢复他平日的阴郁了。
“嘿!”一个绿豆眼的男孩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我问你,矮是什么感觉?”他比周雅楠高了两个头。周雅楠认出她是东惠的某个表亲。
东田党真是沉不住气,竟是这样快就冒出来了。真是没出息哦!周雅楠觉得,他们若是暗中给她下绊子,那才是厉害呢!
“也没什么,不过是所有人看见我都抬不起头呗!哦,你应该还不算人。林子大了,什么飞禽走兽都有。虽说狗眼看人低,但是说你是狗,那还算侮辱了狗。”
既然有人冲上来把脸交给她打,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周雅楠说完这一段,趁那个男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发现左手旁是杨承宇。凌离跟她隔了一排,也不知道他以手撑头,故作深沉,是在思考什么。
有趣的是,这两个人都假装不认识她。
坐在周雅楠前面的男孩子转身过来,他眼距很宽,那双嘴唇切一切倒有大半碟子。他先自我介绍:“我叫夏至。”
“周小楠。”周雅楠觉得自己不会在上书房呆太久,也不想循上书房的规矩。
“小楠啊。你可学过《说文解字》?”夏至非常友好地笑了一下。
“看过一遍。”周雅楠看他虽然长得难看了一些,但是面相别有一种正气,以为夏至是真的想要讨教学术问题。她《说文解字》只翻了第一面和最后一面。不过这也算是看过一遍了吧!周雅楠平生对于这种学霸性的男孩子又是敬佩又是自愧不如,这个男孩子让她想到了同样勤勉的楦姐儿。
“那好。”夏至递了一张纸过去,恭恭敬敬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字当作何解?”
周雅楠看见是一个“宴”字,一脸茫然。旁边的杨承宇假装拿起茶碗喝水,偷偷看了一眼,忍不住将一口茶喷出来,恰好喷在夏至脸上。夏至超宽的两眼之间便挂了一片茶叶。
夏至睁开眼睛刚想发作,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方端砚。原来,是那刚开始意图羞辱周雅楠的男孩子实在气不过,便抓了一块砚台,用力掷向周雅楠。
眼看那砚台就要泼得周雅楠满脸墨汁,杨承宇及时冲到周雅楠前方,将她护得严严实实。那砚台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好在他穿的是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墨点也不明显。
周雅楠反应过来,连忙拿手绢儿替他擦拭。嘴里说:“多谢肃王爷。”又觉得道谢实在是太客套了一些。便起身,深深道了一个万福:“雅楠谢过肃王。”
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凌离翻了一个白眼:死女人,对别的男人这样殷勤,又是道谢又是动手动脚,你还不如直接以身相许呢!哼!小丫头片子一个,长得又不好看。也不想想,除了我,谁会看上你啊。
杨承宇也在纳闷他刚才的举动。他一向是一个理性的人,然而周雅楠却使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他不应该冲到周雅楠前边的,可他却那样做了。其实,不光他这样,周雅楠也是如此。上次,她也是感觉到他有危险,便不顾一切地找来了。她上次救了他的性命,他这次也帮她拦下了飞来的砚台。
他抬头看见周雅楠的脸上沾了一滴墨水,皱了皱眉头,唤了人拿玫瑰胰子过来,自己先拿袖子沾了茶汤给她擦脸,也不必多说,此刻凌离的脸色多么阴沉。待玫瑰胰子送到了,周雅楠拿着胰子自行去洗脸。
周雅楠前脚刚走,杨承宇把脸沉下了。那些熊孩子便安静了下来,就是刚才几个拿围棋子丢来丢去玩耍的几个,也站到一边,假装很乖很听话。
杨承宇不紧不慢地走到方才那乱丢砚台的少年跟前。那少年也是纸老虎,早就低了头,一声不吭。
他伸出手,用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夹住那少年的胳膊,然后轻轻一扭。
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不少人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杨承宇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绿豆眼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疼得脸色惨白,头顶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却是一声也不敢哼出来。
他眼看着杨承宇把手指往下挪,似是要继续拧断他的骨头,终于崩溃。
他跪在地上,一边对着肃王不停地磕头,一边大哭:“肃王老人家,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杨承宇这才将手收回来。他那似有实质目光扫向其他人,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只有凌离带了些愤怒,回瞪着他。
杨承宇满意地坐下,继续看书。
凌离很不满意他这样作威作福,便率先站起来,夸张地伸一个懒腰,跑出去了。
他这么一来,原来被震住的一群熊孩子好像被解冻了一样,也慢慢复苏过来。于是,唱歌的开始唱歌,打太极拳的继续打太极拳。
凌离很是担忧。他觉得周雅楠和杨承宇之间,肯定没那么简单。杨承宇是冷心冷面的人,他是不会因为周雅楠是一个女孩子,便出手帮忙。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猫腻。那么,可以让杨承宇打破常规的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他找到正在盥洗的周雅楠,不发一言,拦腰抱了上去。
周雅楠吓了一跳。她看见是凌离,那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又上来了。
她多么希望,当时站出来保护她的,是她喜欢的凌离啊。
只可惜,他竟是像一个与她不相关的人。就这么,冷眼旁观。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本来就是跟她不相关的人啊。她能要求他为她做什么吗?不能。
她扭过头去不理他。
“你跟杨承宇认识吗?”
周雅楠心里又是一酸。她被人欺负,没有安慰,只有质问。
她寒着脸回答:“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这与你有关系吗?”
凌离把头埋在她的脖子上,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我不喜欢你跟杨承宇有联系。”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吹得周雅楠痒痒的。她心里更加难过,冷冷说道:“我爱跟谁认识,还轮不到你来管。”她被欺负到头上,凌离也装作没看到。如今有人帮她,他倒要管了。
凌离不跟她多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觉得自己抱着周雅楠的时候,心里会感到十分踏实,便是什么烦心的事情也不必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