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楠用力推开凌离,自己跑了。
她一边跑,一边拿手背擦拭淌下来的眼泪。
凌离就是这样的浪荡公子,他不爱她,却是做出种种亲狎的举止。他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
周雅楠停下来,将手握成拳头,拇指和食指环成圈,抵在眼睛上。
我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流泪了!
她扬起头,对自己说:周雅楠,你不可以哭,你必须笑。快点笑出来,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她弯起嘴唇,眼睛眯起,假装自己非常快活。她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便觉得嘴里一阵发干。
周雅楠的脚步变得轻快。她开始一蹦一跳地前进,好像自己的心情真是如此雀跃一样,甚至小声地哼起歌来。
周围负责洒扫的宫女和太监,都以为周侍中欢喜得疯了。
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是多么惆怅,也许比那雨巷的丁香花更加忧愁。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再也不会有开花的日子了。
这里,凌离不想回去念书,更不想看周雅楠和杨承宇两个打情骂俏,便跑去找老张了。
凌离臭着一张脸:“我真是不懂她。”周雅楠对他极尽冷淡之能,却转眼就跟杨承宇眉来眼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难以置信,这世上真的有瞬间便能换一副嘴脸的人。
老张仔细看他脸上的神情,道:“爷,您是不知道。男人是不需要懂女人的。”
“你既然情感上的大道理有着一套又一套,又为何不早点跟我说?”凌离气急败坏。他这完全就是迁怒了。他原来在周雅楠那里碰了壁,正生着周雅楠的气呢!如今听老张这么一说,便怪老张不早点教他如何笼络妹子的心思,以至于他现在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老张心里连连抱屈。他这位爷,平时从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他怎么能未卜先知,有一天半路杀出一个周雅楠,把爷的魂儿勾了去呢?
他只求将功补过:“爷,您不必懂周二小姐想什么,你只要一心好好爱她就是了。”
男人不必懂女人,男人只要爱女人。
不管怎样,都要对她好,不许别人欺负她,把她宠上天。
凌离思考着,老张的话是不是有道理。他一向信赖老张,便问:“具体操作呢?”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这话不像是你自己说的吧!”
“爷真是圣明。这句话是史前时代一位姓冷的神人说的。可不是老奴说出来的。”如今对史前年代的记载极少,这句话却是流传下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法力通天的巫召了远古的灵魂,故而得此佳句。
“我说呢!这旋转木马是什么东西?连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
老张见他好歹听进去了,便垂手半屈着腰,嘿嘿笑着。
旋转木马自然是他平时未见之物。他答不出什么。
凌离倒是对这旋转木马感兴趣,他觉得应该不是原地打圈的木马。那样的话,会使人头晕,而不会使女孩子爱上他。他本来还想再思考一番,又想起来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研究旋转木马的事情,自然只得另择佳日了。
他懒洋洋地发话了:“老张,备马来。咱们今天又要好好干上一票了。”
“做什么?”
“把张府烧了。”
张府自然要烧的,肃王府也是要烧的。只不过,若他直接说烧了两个府邸,老张必然拼死拦住,这样两府便都逃过了。那就先烧了张府,再去那肃王府吧!
老张哭丧着脸:“爷,要是被王爷知道了,老奴这条命也没了。”
“怕什么?王爷才不会随意要了你的命呢!就是他要打你,我拦着不就得了?”
就怕您不仅拦不了王爷打老奴的板子,您自身尚且难保呢!老张腹诽道。他也不敢多劝,怕自己这位暴躁的爷又翻脸。
周雅楠回到上书房,发现行凶的熊孩子已经不见了。夏至同她说,是告了病,请假回去了。
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指着杨承宇说:“这位爷,把他的胳膊折断了。我们都看见了。”
周雅楠听闻也吓了一跳。若是她出手,应当也不会狠到这个地步。实际上,泼墨虽然可恨,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废了一只胳膊。
她也低声问夏至:“那位爷今天是心情不好吗?”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为何杨承宇突然发飙。
夏至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其实杨承宇听力过人,早就听见了,他只装作没听见,却将两只耳朵竖了起来。
那两人不再口头交谈,夏至写了一个纸团,包起来丢给周雅楠:“肃王爷似是维护你。”
周雅楠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冷面王爷杨承宇就突然开始护着她了。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还是极冷淡的。再次见面,也是装得若无其事。
不仅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杨承宇本人也无法解释。
不过,有人罩着的感觉还是极好的。就好像冬天清晨吃热乎的烤白薯,又温暖,又服帖。虽然周雅楠自己也是可以解决好这件事情的。
她满怀感激地看了杨承宇一眼。杨承宇装成一副酷酷的样子。
周雅楠又问夏至:“刚才,你问我的那个字,你现在可知道应当如何拆解了吗?”
她未说完,忽然听到杨承宇轻咳了一下。
夏至满脸尴尬之色:“不,我还不知道……不过,咱们还是别提这事了。”他飞快地瞄了杨承宇一眼,看他神色如常,方才放心下来。
此时,教书的李先生终于进来了。他早饭一定吃了带蒜的食物,薰得整个屋子都是臭味。周雅楠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
“今天,我们讲'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记得今天新来了一位学生,请这位学生给我们讲解这句话的意思。”
周雅楠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先生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她低头敛去眸底的寒光,毕恭毕敬道:“这里的女通汝。意思是,你们这些人和小孩子一样不好教养。”
周家的女儿,除了周殷生而华贵张扬,其余的姐妹都惯会用温顺乖巧的外表掩盖骨子里的桀骜张扬。不光周雅楠和周雅楦如此行事,就连太后周慧年轻的时候,也是扮猪吃老虎的行家。
不能说她们虚伪成性。她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活下来,并且活得好好的。
先生想要周雅楠亲口承认自己是个难以教养的女子,她偏不愿如他所愿,反而暗讽,他才是难以相处的人。
李先生气得嘴边的胡子直发抖。他手持戒尺,示意周雅楠将手心摊开:“竖子不尊师重教,理应受罚。”
周雅楠被逗乐了。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位先生不能入朝为官,反而拘在这小小的书房了。
李先生已经不是不识好歹,而是彻底的白目。新进来一个人,他只会想着法子显出自己是教书先生的威严,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来这里是干嘛的。
他没有办法管教上书房的臭小子们,便只能在新来的人身上逞威逞能。
周雅楠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眯了起来,她嘴上挂了流吟吟浅笑(这是她向那梦中男子学来的),轻声对李先生说:“先生,您搞错了一点。”
“我并非你的学生。我是过来监管上书房的纪律的。理论来说,我们确实是从属关系。只不过我是你的上峰。”
李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手里拿着的戒尺轻轻地颤了一颤。
“您若是把手里的这把尺子收回去,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雅楠还不至于跟一个上书房的小小教书先生计较什么。
李先生沉着脸,一语不发,竟是踱步出去了。
估计在他看来,很是瞧不起仗势欺人的周侍中。不光是他,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周雅楠是沾了她姐姐的光,这才耀武扬威,风光无限。
可是侍中又如何呢?还不是靠着皇帝。一旦凌恒不再宠她,她会死得非常惨。
他们就等着她跌下来的的那一刻。她爬得越高,摔得越凄惨。
周雅楠自己也知道,如果不做出一些什么,这便是她的宿命。
她知道自己目前拥有的财富和权利,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她的生存权利还没有得到保障,又如何能安心享用这些呢?
首先,她要活下去。
而这些熊孩子们,似乎可以成为她的臂助。
周雅楠爬到桌子上站起来,眼里亮晶晶的,对底下那些上窜下跳的熊孩子们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人。”
“人们说我不学无术,飞扬跋扈,可能你也一样;我常常被人当枪使,可能你也一样;我想做出一些成就来,却被所有人,包括自己家里的人指着鼻子嘲笑,可能你也一样。”
“我今天站在这里,还没有被人打倒,可能你也一样。”
“也许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感觉。当我们站在生命的尽头时,当我们回首往事,我希望自己,可以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