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肃盘腿坐在床榻上,按照宋夣教过的方法行气过身。
昔日两厢撕扯的冰火二气,现在已经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一道暖流,从丹田起始,渐渐行至胸膈,以檀中穴为基点,向着头、两肩和四肢蔓延开;上至眉冲穴,下至至**,通身经络都像被潺潺而行的江水联通,远近呼应,上下承接。
气行一周,只觉得天目清爽、身轻如燕…
她缓缓睁开眼睛,宿舍厢房中一片清冷,因为修道之人不近烟火,即便是隆冬时节,也不会生火取暖,所幸她这样二候修为的,并不会因为天气感觉暑冷,可怜那些刚刚筑基的弟子,就得苦苦挨冻了。
对床的耽峘已经呼声大作,窗外皓月当空,映得窗纸一片白亮。
韩灵肃将白天侥幸得到的回溯香揣在怀里,蹑手蹑脚的下床,推门走了出去。
害怕被巡夜的师姐们看到,她先咬破手指,用血在额头、手心和脚心里画下结界,这是若耶派的不传之法,能够让她暂时隐身,除非修为甚高之人能够识破,其他人很难看到她的行踪。
就这样,韩灵肃一路走出山门,来到了盖竹山脚下。
深夜的山林一片静谧,幸亏有明月照亮,又加上是冬季,枯枝残叶挡不住月光,所以并不黑暗。她经常跟蔡青猴上山采药,所以路线熟悉,没费多少周折,就来到了林中一片开阔地。
这地方偏僻冷清,连野兽都不会有,应该不会被人打扰。
环顾四周,韩灵肃将回溯香放在地上,自己半跪在旁,犹豫片刻,手指尖爆发出细微的火焰,点燃了鎏金小球顶端的棉线。
不多时,这只鎏金小球镂空的花纹中,便腾起一缕青灰色的烟雾,散发着淡泊馨香,并不刺鼻,也没有设想中剧烈的身体反应,韩灵肃蹲在旁边,两手抱膝,等着奇迹发生。
可等了半晌,却没有动静,她只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歪倒在未消的积雪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声巨响惊醒!
猛地翻起身,眼前竟是一片熊熊燃烧的建筑!青白色的火焰吞噬着雄伟的殿宇,烧断了大梁,烧碎了砖瓦,一栋栋楼宇倾倒颠覆,发出轰隆巨响,连大地都微微震动了!
韩灵肃趺坐在地,脑袋里尽是空白,一时忘了站起身来。
着火的屋舍间,还有很多人正在厮杀,他们有男有女,服色不同,但是除了兵器相碰,更多采用法术互杀,只见那各色各样的雷光火球飞来飞去,伴随着死伤者凄厉的惨叫声,空气中散发着焦糊味和血腥味,不时还有全身浴火的人从屋内跑出,疯狂嘶吼、在地上打滚,最后渐渐变成一具焦尸…
这是哪里?她行差踏错,走进了九地阴曹吗?!
韩灵肃正在发怔,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从她头顶一跃而过,站在离她不过一步远的地方,冷冷道:
“这副模样,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出去吗?”
这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他穿着冥灵门的缂丝水色深衣,头戴银冠,虽然年幼,白净俊秀的脸上却英气勃勃、老成持重,完全不像蔡青猴那般天真活泼。
只见他手持银丝拂尘,点漆般乌黑的眼眸冷冷注视着她,突然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哼…小鬼,你以为就凭你一人,能挡得住我金莲花吗?”
有人在身旁说话,韩灵肃才发现,那孩子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坐在她身边的人。
这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少妇,穿着素绢罗衣,没戴首饰、不施脂粉,她用手巾包着头,俏丽的面孔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算的上端庄秀丽。只是不知为何,她浑身虚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蜷着腿坐在地上,还是满脸坚毅的看着冥灵门的弟子。
金莲花?
韩灵肃心中一震,死死盯着这妇人的侧脸,希望能够找到熟悉的痕迹:
“你是…东白原金家的…金莲花?”
可不论那妇人还是孩子,两人似乎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她仿佛置身事外,在看一场过于逼真的演出…
“钵池法宗罪孽滔天,现在已经被剿灭殆尽,即便是你们奉为上尊天师的纥骨鸠,也被诸位掌门逼到了钵池峰顶,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了。”
男孩抬起头,看了眼夜幕中一片火光的山顶,眼眉间带着丝丝得意:“束手就擒吧,看在你刚刚产下孩子的份上,我会为你乞求一条生路的。”
他这么说,韩灵肃才发现,金莲花之所以蜷腿坐着,是要保护怀里一个血淋淋的婴孩!
女婴一声不吭,若不是手脚微动,都要让人以为她死了,这显然是个新生儿,还未及清理身上的胎脂与血迹,赤身裸体的,小嘴一张一合,似乎在渴望母亲的哺乳…
“口口声声钵池法宗乃是邪教,可你们四宗十三派又是什么好东西?打着言和的旗号上山,却祭起乾凌真火,将我门人屠杀殆尽,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金莲花紧紧抱着女儿,声音嘶哑,眼里却没有泪水,只有刻骨的仇恨:
“让开。我念你还小,刚才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肯定不能顺利生下孩儿…但是,你也还是杀害我门人、夫君的帮凶!再不让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冥顽不灵。”
男孩一挥拂尘,便攻了上来!
金莲花刚刚生产,精气泄漏,别说是施法,即便是拳脚都很难施展,但是她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持剑迎敌,剑花舞得水泼不进,即便那男孩频频施法,用灵力攻击,一时都很难伤她分毫!
情急之下,男孩止步收手,拂尘横胸,飞快的念出一段咒语!
只见金莲花脚下泥土剧烈颤动起来,转眼间,竟形成了半人高的土坎,将她双脚紧紧包裹,动弹不得!
这一招,韩灵肃却并非第一次见。
只不过,多年后,他不仅仅只是能够祭起一堵土坎,而是可以随心所欲化土为掌,将火岷派的高阶弟子眨眼间缴械拍倒…
“宋夣!”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名字,一手冰刃,一手火球,便向那男孩攻了过去!想要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的母亲…可是,她就像一道幽魂,从他身体上穿透而过,半点挨不到!
而年仅十岁的宋夣,已经手持拂尘扑了上去,金莲花兀自挣扎,举起手中长剑格挡,金石相碰,迸发出火星与脆响!但即便如此,她已经没有了继续反抗的力气,下半身被土坎禁锢,逃也不能逃,躲也不能躲,眼看着男孩寒光熠熠的拂尘,冲着她头面砸了下来!
“死吧!”
男孩大声喊道。
却在这时,高高在上的钵池峰顶传来一声巨响,那声音振聋发聩,真像是山崩地裂般,让大地都为之颠覆!
宋夣当即收了杀招,骇然回身注视,就见峰顶已经成了一团火球,爆裂的焰光让人无法直视,刺眼的光线伴随着四溅的火球,宛若火山爆发一般,可怕又壮观!
“爹…!”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一团火球突然从天而降,速度极快,根本避无可避,瞬间刺穿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