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蜀山傲立于南唐西南部十万大山之中,山体笔直,刺破云海,直指苍穹。
云雾中,苍黑色的山体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仔细观察,说不清蜀山和周围的其他山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许就只是高一点,山体笔直一点,没有什么巍峨堂皇之感。
只是,当这座普通的山峰和南唐第一宗门画上等号之后,这座普通的山峰就不再普通。
云雾背后,玉宇楼阁依山绵延,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云雾萦绕下,宫殿堆叠,绵延而上,最高处是玉虚宫鹤立鸡群,独立山巅。
玉虚宫内,大殿空旷宏伟,三清塑像飘然而立。
“宁之远离开了青石镇。想来是去找黎子渊报仇。不过,他将掌门信物交给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普通人?”
“对,只是青石镇上一个酒馆的店小二。据说,至今都不知修行为何物。不过,宁之远将掌门信物交给了他,让他来蜀山学剑法。”
“让他带着掌门信物来蜀山学剑法?莫不是还想让宗主教他?信物的事掌门知道吗?”
“不知道,被我压下来了。”
“去把信物拿回来。方式适当一些,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是!”
人影闪动,整个玉虚宫只剩一个后背微驼的鹤发老人屹立中央。老人眼睛微眯,像是神龙假寐。
世人皆知,太玄已经很老了。老到随时可能驾鹤仙游,老到已经多年不问世事。
但是,老人不久前才从羽化中期突破至羽化上境。他还有几十年可活。
之前,掌门信物一直在宁之远手中。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宁之远是公认的蜀山下一代掌门。
可是,现在宁之远要去杀黎子渊。没有人认为他还能活着回来,包括宁之远自己。
宁之远将死,太玄即将驾鹤。
那么,蜀山这座大厦由谁来做那根顶梁柱?
他觉得现在的他能够撑起蜀山这座大厦。羽化上境,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多少人能稳胜他?
宁之远竟然把掌门信物交给了一个小孩子,还是一个不曾修行的小孩子。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是很荒唐。
那个少年没资格拥有掌门信物,也没资格来蜀山。若不是因为宁之远的原因,有太多的人在关注那个从青石镇走出来的少年,他不介意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拿回信物。
......
......
云来镇,这只是一个和青石镇一样普通的小镇。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布衣,背后背一把长剑的少年的踏入这个小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小镇中央的那个酒馆。
同样是在一个普通的小镇上,同样是在镇中央,段胤觉得前方那个小酒馆和段天德的那个小酒馆很像。
所以,他心底不自觉的升起一丝亲切。段胤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看了看自己布袋里剩的铜板,轻快的走进了酒馆。
云来镇,距离蜀山只剩下不到五天的路程了。段胤伸手握住胸前的剑形玉坠,指肚在其上来回磨搓。
宁之远,段天德眼中的落魄剑客,自己眼中的江湖游侠。
他还是天下人眼中的南唐天才。
宁大哥说他要去杀人。
踏入江湖,段胤见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现在,他能隐隐约约的猜出,宁之远要去杀的是泰安城中那位白衣丞相。
那个权倾朝野的儒雅书生,那个让天下人畏之如蛇蝎的黎子渊。
段胤知道,宁之远真的回不来了。
宁之远让他去蜀山,去学最好的剑法。
坐在酒馆的窗户旁边,段胤抬头望天,漫天流云,握着剑形玉坠的少年轻声呢喃,“还有五天我就能到蜀山了。宁大哥,我会去蜀山,也会去云天之巅,我要替你去看那全天下最美的日出。”
饭菜被端上木桌。段胤没有要酒,一是因为段胤酒量实在是说不出口的差劲,二是因为段胤布袋里的铜板所剩无多,需要节省着点花。
怔怔出神的少年听见声响,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不过,话音刚落,段胤的望向木桌的目光生生停住。因为他要的是一碗米饭,两碟素菜。
但是,现在摆在桌上的是八个荤菜外加一壶酒。
段胤目光上移,映入眼眶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长衫的俊朗青年。男子腰间佩一把精美长剑,隔着剑鞘都能感觉到渗人的寒气,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清澈的眸子平静望着段胤。
段胤很奇怪,这个看着像是富家公子哥的青年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身黑衫的青年将段胤脸上的疑惑收入眼底,很自然的拖了一张椅子坐在段胤对面,然后开口道,“你可以叫我王植。”
段胤看着对面的男子,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不过,既然对方自我介绍了,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于是,他准备开口。
不过被青年伸手打断,容颜俊朗的男子继续道,“你不用开口介绍自己。我知道,你叫段胤。以前是青石镇上的一个酒馆小二。”
段胤双手不自觉的捏着自己的衣角,因为对方的言语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他想到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很多出门闯荡的热血青年都被人贩子拐卖去了当奴隶。于是,他望着青年的目光中很自然的有了几分警惕。
名叫王植的男子伸手倒了一杯清茶,放在嘴边细细饮了一口,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段胤。他很满意段胤现在这副紧张的样子,所以他再次开口了,“我还知道,你想要去蜀山。”
王植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情落进了段胤眼中,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有些不耐的朝王植开口道,“你如果想要跟我说什么你就请直接开口。不用这样一直说什么我知道。这样其实并不能显出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一袭黑衫的青年喝茶的动作一顿,眼角上抬,望着段胤。他进入蜀山之后就跟在大长老旁边,已经很少有人这样跟他说话了。于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和善逐渐敛去,他的眼睛中覆上了一层漠然。他声音平静的开口道,“宁之远给了你一个玉坠,说让你上蜀山学剑法。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个玉坠是蜀山掌门的信物。”
“然后呢?”段胤看着青年很认真的问道。
酒馆陷入了沉默,外面的寒风灌入,地面仿佛结上了一层寒霜。王植看着段胤,眼中很隐晦的闪过一缕杀机。但是,他想起来大长老的提醒。因为宁之远,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看着一个少年。所以,他不可能从段胤手中强夺信物。
“我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现在我想把它分享给你,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却又不失警告的意味。
“我答应过宁大哥,要上蜀山去学剑术。所以,这个玉坠我不会给你。”段胤直视这青年压迫的目光,声音平静的说道。
“答应宁大哥要上蜀山?其实你不用说得这么拐弯抹角。其实,想要修行不一定要上蜀山。我应该不用跟你解释蜀山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了吧?所以,你觉得你能靠宁之远留给你的这个掌门信物成为蜀山的下一任宗主?我觉得,聪明人应该考虑一下用这个掌门信物能够交换到什么。比如说财富,比如说修行的典籍......”
自始至终,段胤都在很认真的听着。因为,他觉得认真的听别人讲话,这个一个最基本的礼貌。虽然,青年的话里带着刺,让段胤很不舒服,可他还是认真的听着青年说完。然后他开口了,“我上蜀山是为了完成了对宁大哥的承诺。当然,上蜀山学剑法,也是其中的原因。但是,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这个玉坠代表了我对宁大哥的承诺,所以我真的不可能把它给你。”
王植深深的望着段胤。眼睛里和脸上都没有露出嘲讽和怀疑的神色。
但是,他却准确的把这两种情绪传递给了段胤。
江湖上,有太多的人为了一个上蜀山的机会,连最亲近的兄弟都能出卖,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说,他上蜀山更多的是为了完成和宁之远之间的承诺,只有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想在蜀山学剑法。
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很蹩脚的谎话。因为,这连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酒馆小二,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修行为何物。在蜀山,修行天才比比皆是。蜀山是修行的圣地不错,但是那个圣地不属于你。因为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像是地上的蚂蚁永远无法融入到雄鹰的世界里一样。人贵有自知之明。”
“再说说你手中的掌门信物,它是南唐最顶端的权力象征之一。拥有它的自然是要有与之相配的实力,身份,地位。就像是一只草鸡,如果戴上凤凰的王冠,你总会感觉到不伦不类吧。现在你就像是那只拿到凤凰王冠的草鸡。它不属于你,所以你应该自觉地把它交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段胤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王植这番话说得很平静。就像是在很平淡的给他讲一个故事。
可是,王植那种居高临下的漠视,那种源自内心深处的不屑,都准确无误的传递给了段胤。
这种平静的神情,平静的语气,比起那种刻意的居高临下更让人难受。
俊杰?
俊杰应该识时务。应该交出手中的剑形玉坠,换取一笔自己能够消化的财富。
这就应该是俊杰,是聪明人的做法。
只是,段胤是俊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