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植对面,段胤沉默的看着桌面,脸色苍白,但是神情还算平静。他冷冷的看着段胤,平静的等着段胤的答复。之前的一番话,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很清楚的透露出了威胁的意思。
来自蜀山的威胁。
这个世上,能在这个威胁下不低头的人实在太少。
眼前的少年肯定不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位。所以,他在安静的等着段胤低头,然后乖乖的交出掌门信物。或许他心情一好,会打赏段胤几分银钱,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他认为,这对于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来说已经算得上是莫大的恩赐了。
时间一直在慢慢的流逝,直到某一刻,段胤终于抬头了,然后轻声开口道,“我不会把玉坠给你。这已经是我说的第二遍了。我们镇上的说书先生曾说过一句话,叫事不过三。所以,我不会再说第三遍。”段胤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什么坚决的意味,他的话也很平淡,没有说这句话时应该有的斩钉截铁,他就像是在叙述一个公认的事实一样。所以,这更加表明,段胤的决定不会更改。
酒馆里的空气似乎更冷了,以至于段胤不自觉的感觉到皮肤有些颤栗,头皮也有些发麻。不过,段胤看着黑衫青年的目光依旧很平静。
之前,王植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很直白。以至于段胤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死亡。
这两个字眼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着无法抗拒的恐惧味道。谁会不怕死呢?天上的仙人也做不到。如果不怕,那还求什么长生呢?
所有人都是怕死的。段胤也怕死,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在死亡面前妥协。他向来是个很倔强的孩子,否者也不会拿着一把木剑,一挎就是六年。
段胤甚至很清楚,如果青年真的铁心要拿走玉坠的话,他阻止不了。无非就是多加一条人命的事。只是玉坠可以被拿走,但绝不可以是他主动交出去的。
因为他甚至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所以他面对王植毫不隐晦的杀机时,显得很平静。
森然的杀机除了在段胤额头上平添了几滴冷汗之外,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效果。于是,王植沉默片刻之后重新恢复了脸上的平静,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我觉得,你或许应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问题。你说,你上蜀山是为了完成对宁之远的承诺。这个玉坠代表着你的承诺,所以你不会交出来。”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很实际的东西。不交出这个玉坠,你上不了蜀山。如果,实现不了承诺,这个玉坠在你手里真的有意义吗?”
段胤看着青年,对于对方这种总是带着胁迫口吻的言语很是反感。段胤不过是想要带着宁之远给他的这个玉坠上蜀山学剑法,最终的目的也只是想有机会提宁之远去看一眼云天之巅的日出。其实,王植若是一开始就和段胤好生商量,他并不介意将玉坠交出来。因为,他知道掌门信物对于一个宗门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不过,王植现在的态度让他没有了这个想法。
他看着王植很淡然的开口了,“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准备再说第三遍。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如果上不了蜀山,玉坠对于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在你看来聪明人应该用玉坠来跟你交换上蜀山的机会。不过,在酒馆的时候,老板就总是骂我笨。”
“你之前还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你之前也跟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酒馆小二。我不是你口中的俊杰,故而不识时务。”
整个酒馆一片寂静,王植平静的看着段胤,嘴角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颤抖。但是,段胤却能很清楚的感受到王植现在的愤怒。是的,王植很愤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因为,能带给他这种情绪的人实在太少。
但是,今天这个未曾修行的少年做到了。他让王植真真切切的再体验了一次这种感觉。
于是,他放弃了和段胤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他盯着段胤,冰冷的眼锋在段胤脸上慢慢剐过,然后带着低沉的嗓音开口道,“坚持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希望你能一直有这个好习惯。”
......
......
黄昏下,蜀山笔直的山峰显得愈发高大,山腰处,是云海环绕,山巅隐于苍穹,不见真容。
远山的山道上,一位少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布衣,背上背着一把长剑,朝着蜀山缓缓而来。
段胤还是来了蜀山。
那个叫做王植的青年跟他说过,不交出玉坠,他上不了蜀山。但他还是来了,他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子。
段胤抬头,极目远眺,蜀山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能在眼中留下一个高不可攀的宏伟景象。
蜀山尚且如此,那作为天下第一高山的云天之巅呢?。
蜀山脚下,一家简易的小店安静伫立,孤烟扶摇直上,为这座仙家福地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橘红色的余晖下,背负长剑的少年看着小店门前挑出的那杆青旗,略微顿足之后抬起脚步,踩着金红的浪潮缓慢的朝着小店走去。
......
......
黄昏下,同样是在山道上,一位面容苍老的老人被夕阳的余晖拉长了身影。老人穿一身麻袍,上面沾满了灰尘,背一个破旧木匣,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一头花白的头发上还夹着几根杂草。这幅打扮,若是去沿街乞讨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走到酒肆前的那杆青旗下,老人闻着弥漫的酒香,眯着眼睛,抽了抽鼻子,脚步顺着酒香迈进了酒馆,随意找了一张空凳子坐下,扯着嗓子喊了句,“小二,上酒。”
酒馆里的酒客看见衣衫褴褛的老人,都悄悄的挪了挪凳子,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正在忙碌中的小二听见那句小二上酒,下意识的想答应一声,“好嘞。”结果,瞥见老人那副装扮,立马拉下脸来。
小二还算厚道,知道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走到麻袍老人桌前,轻飘飘放下两个铜板,端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望着老人。示意老人,收了铜钱就可以滚去其他地方乞讨了,别打扰他们做生意。
麻袍老头眼皮一抬,嘴里哼着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童谣,不着痕迹的收下两枚铜钱,再次扯着嗓子喊了句,“小二,上酒。”
小二一张笑脸顿时僵住,盯着麻袍老人满是灰尘和皱纹的脸庞骂了一句,“给脸不要脸。”就想动手赶人。
不过,他扬起的手在空中生生停住。因为,此刻他的手腕被段胤握在了手中。
段胤扬起一副诚恳的笑容,在桌上放下五十枚铜钱,轻声的开口道,“这位前辈的酒钱我替他出了。”
到底是做生意的,酒馆小二还算识趣,连忙顺着台阶下,收了五十个铜板,悄悄退下。
身着麻袍的老人抬头望了眼站在桌旁的段胤,目光轻飘飘了扫了一眼少年背后的长剑,伸手从头上揪出一根杂草叼在嘴中,嘴角檎着莫名的笑意开口道,“你叫我前辈?”
“出门在外,长者自然是前辈。”段胤很认真的回答道。
老人拿起叼在嘴中的杂草,脸上堆叠的皱纹逐渐绽开,咧着嘴笑着开口道,“这个回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