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去追!”宋山煜气得大喊起来。
远边的火光不见减退,像极了宋山煜眼睛里的怒火。晏如跳上船后,脚下踩到了干燥的稻草,船身剧烈震荡了一下后逐渐趋于平稳,晏如一手撑浆,荡开了江面,一边对着乌篷下的采葛道:“把火引子拿出来。”
采葛慌乱地把包裹解开倒在地上翻找,自华眼疾手快将火引子递给了晏如,晏如裹起一把稻草,尾部蘸了一点水增加重量,用火引子迅速烧着后往后扔去,一排白马看见火团难免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几步。
晏如自小就爱看京都的护城河边的百姓修造乌篷船的场景,执船更是不在话下,而此时,除了倒在血泊里的徐香兰,这么多人中也只有她一个会划船了。
宋山煜见状,冷冷说道:“放箭。”
士兵们都大吃一惊,皇上最是宠爱这位贵妃,连打仗时也要她紧紧跟随,贵妃生病那几日,皇上几乎整日整夜的看守着,眼睛里的血丝让士兵看了无不动容,如今要他们放箭过去,不顾贵妃死活,所有人都迟疑地不敢搭箭。
“我让你们放箭!”宋山煜见士兵们都没有反应,就近从箭桶中抽出一支箭,对准了正在撑船的晏如,阴冷的话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你就算是死,也是朕的人。休想逃。”
夏卫国见情况不对,连忙阻拦在宋山煜的箭前,说道:“皇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没解……”
“误会没解?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个女人要离朕而去,她背叛了朕!朕要杀了她!”宋山煜见小船越荡越远,愤愤道:“夏都虞候,你再不让开,这一箭就会准准射进你的心脏里。”
“皇上,贵妃还怀有身孕,请您手下留情。”夏卫国想起第一次遇见晏如的场景,她浑身透湿,身线充满诱惑,也许是因为她怀着孕的缘故,她纯洁得像朵莲花,像一尊圣洁的女神雕像坐在他的马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和采葛牵线搭桥,问自己各式各样的问题。这样的女人不该死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死了,采葛应该也逃不了了吧。
夏卫国依旧稳稳地跪在宋山煜的前面,低头道:“还请皇上三思。”
宋山煜极为恼怒,在这被阻挠的几秒钟内,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可他无处发泄的怒气让他癫狂,让他迷了心智,于是他扔下弓箭,从腰间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一剑插入夏卫国的心脏,血像花一样绽开在他的胸口。
他死的时候,毫无畏惧。他倒下的方向,就是晏如她们的去处。
晏如拼命划着船,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岸边。她亲眼目睹了宋山煜一剑杀了夏卫国,这个年轻而阳光的男孩。如果自己也有弟弟的话,应该和他是一个样子吧。一样的心细,一样的温暖阳光,笑起来会露出一口白牙。晏如的眼眶湿润了,眼前的视线已经糊作一团。双手却更用力地划船。
火光。月色。水波。血水。一起描绘了世界上最绚烂却也是最残忍的颜色。
突然她的脚下一阵刺痛,只见腿上中箭的徐香兰将那把箭拔出,扎在晏如的脚背上。晏如虽是穿着鞋履,却也痛得钻心。
采葛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却不知道怎么了漏跳了一拍,忙大声询问:“娘娘怎么了?”采葛和曲汾、梅渭诗和晏和双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只有自华抱膝缩在角落里,默默在角落里注视着晏如。
“我真的好恨你们何家啊。”徐香兰趴在地上气息奄奄,仍是咬牙切齿道。
晏如并没有回答采葛的话,将扎进自己脚背的箭拔了出来,而另一只脚已经紧紧踩上了香兰的手,像榫头嵌进卯眼一样,用脚心狠狠在香兰手背上画圈。香兰失血过多,痛苦哀嚎的声音就堵在嗓子里,却没有力气叫出来。
“你徐家是杏林世家,你祖父更是悬壶济世的善人,我早说过,处死你祖父、变卖你一家的是先皇,而先皇已经驾鹤西去了。你依旧把怨恨撒在我们何家身上,你怨我的父亲,好,我承认或许他是间接导致了你们一家的悲剧。但是这一切我都是不知情的,我是无辜的!你说你自己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若不是你,我早就渡河了!若不是你,夏都虞候又怎么会死!你害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你该死!你才是最该死的人!”
晏如弯腰拿起一直握在手里的金钗,一下子刺进香兰的手里:“你的手,原本是用来抓药号脉的,你却用来配毒杀人,这一刺,我是替你祖父教训你。”
那金钗拔出,一股血喷在晏如的脸颊上,顺着脸庞一直滑落在嘴角,这样晏如看起来像是一个刚食过血的魑魅,美艳而危险。
采葛呆呆地站在船口,看着晏如的举动,却一直没有反应,她脑海中只有晏如说的一句话:夏都虞候死了。
晏如拔出金钗后又急急扎在她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背上:“你怨念太深,被皇后利用至今,迷失自己,害死夏都虞候,可夏都虞候不打女人,这一刺,我是替他教训你。”
再刺一刺,晏如缓缓道:“你这一生,都是白活,浪费光阴,浪费天分与才华,终究没能达到你的医术该有的价值。这一刺,我替你自己感到羞耻。”
晏如冷冷拔出金钗,扔进了汶江水里。她们离宋山煜越来越越,眼前的火光也越来越近。晏如静静看着不知站了多久的采葛,只觉得她的浓郁悲伤,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将自己也紧紧吸进去。
徐香兰终于断气,眼睛仍咳人得睁得老大。晏如似是对着空气说话:“也罢,你在睁眼好好看看这世界,看看这造化弄人的世界,有时候,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些悲痛永远都是活人在生生受着。或分离,或错过,或不得,或惋惜。都是我们这些活人生生受着。”
晏如轻轻将徐香兰推进水里,只看见她缓缓随着火光和橙红的波浪慢慢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