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陆谨推开门进去,对程辜晚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少爷,我来给您换新的花。”
“嗯。换吧。”程辜晚搁了手上的笔,他看向半蹲在地上换花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发旧的衣服,样式是几年前北方的样式,蓝色对襟马褂、湖绸的裤子——这一身,好像是他的旧衣服。是他来上海时从北边带过来的衣服。
想必是下人觉得扔了可惜,给收拾起来了。
他衣服很多——姜鸿每个月都会吩咐人按时兴的样式给定做上好几套,自然,那些衣服,只要他穿过,丢的就快。
“你叫什么?”鬼使神差的,程辜晚开口问道。
也在开口这一瞬间,他萌发了一个奇诡的想法。
“啊?”陆谨一愣,意识到程辜晚在同自己讲话,忙道,“陆谨,光怪陆离的陆,谨言慎行的谨。现在在后院花房当值。”
“我叫程辜晚。无辜的辜,晚霞的晚。”程辜晚道,“你读过书?”
陆谨点点头。“在孤儿院跟着读了几年书,只是学得不好。”
“可真难得。你多大了?”
“虚岁十三了。”
“我十四,比你大一岁。”程辜晚打量着陆谨,十分认真的打量——十二岁的少年,还没长开,五官带了两分女气,放在这个年岁看起来算得上是可爱。那双眼睛也很好,清澈的就像是一汪活水。
和自己完全两种类型的长相么?
他记得这个人是姜鸿带回来的,姜鸿第一次从外面带人回来,这种类型的男孩子,怎么,换口味了?
陆谨有些心慌,一方面是被程辜晚一瞬不瞬的打量看得有点不自在,另一方面则是陈辜晚的表情——他记得之前见到的陈辜晚是笑意温和、谦恭有礼的。但现在的程辜晚,笑是轻蔑诡谲的,眼神是像狼和狐狸一样——这让他心底发寒。
“少,少爷.....”陆谨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果然见程辜晚回过神地样子,又成了之前那种温和的模样,心下才松了口气。
“你还想学习吗?我教你吧。”程辜晚道,他伸手抽了张白纸,“过来,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陆谨不明所以,也不敢违抗,只得走过去,他手里拿着程辜晚的钢笔,因为从没有用这种笔写过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发自心底的觉得自己又笨,又卑微——少爷待自己那么平和,自己却连字都不敢写了。
“少爷,我,我没有用过这种笔,不会用。”他到底咬牙说出来了,程辜晚肯定很看不起自己吧,连笔都不会用。
“哦,没关系,我教你。”陈辜晚温和道,他伸出手,将小少年地手握在里面,纠正他拿钢笔的姿势,在纸上写下一个隽秀的“程”字。
待乔婶过来送饭时,钢笔字已经写满一大张白纸。
陆谨本想就此告辞,却被陈辜晚留下一起吃午饭,他有些受宠若惊了,不住的和乔婶使眼色,不知道这位少爷这般举动是为何。
待陈辜晚去洗手的时候,乔婶才小声道:“二少爷一向没什么朋友,你们两个年岁相当,他是把你当作玩伴。”她还有点羡慕,“二少爷学问向来是很好的,他教你读书写字,哎呦,真是不得了的好福气呢!”
于是陆谨就抱着这种又是惊慌又是欣喜的微妙心情,跟在陈辜晚身边,或是学着写字、或是陪着喝茶聊天,一直待到了晚饭时间。
末了,临走时程辜晚还给了他一本自己手写的字帖和纸笔,交代他晚上多练两篇字。
他去厨房吃饭时,乔婶专门给他留了个鸡腿,一向直接上手吃的陆谨突然想起程辜晚吃饭时优雅的样子,不由得忍住了上手的冲动,用筷子夹了鸡腿放在盘子里,用勺子弄下上面的肉,这才小口小口的吃起饭来。
乔婶见他这般斯斯文文的样子,全不像平日里的狼吞虎咽,忍不住笑话道:“哟,这猴子一样的小陆和二少爷学了一天,还真学到了一点斯文的样子。瞧着吃饭小口小口的,学得还真有几分像了。”
男佣女佣门见了也是跟着哈哈一笑,倒是让陆谨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只低着头,耳尖泛红。
程辜晚端着杯茶,坐在书桌前,出神地看着白纸上的字——一看便知是两个人的笔迹,陆谨自己的笔迹,虽说有些歪歪扭扭的生涩,但是很平实坦荡;还有他扶着陆谨的手写的那些字,通体的隽永灵秀,带着师承大家的书法痕迹。
“倒是学的不慢。那就看看,姜鸿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能学得几分像吧。”程辜晚的语气越发轻松,眼角也带了几分笑意,像是在看一出拙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