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住她的那只手很稳很有力,施乔心口一松,想借力站直身子。
刚使劲,那只手却微松,落空感再次袭来。
她低呼一声,不敢动了,身体倾斜在河面上,裙裾浸入水中。
邵庄就那样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叫我什么?”
“……邵……世子?”施乔装傻充愣。
邵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芒。
“不要!”察觉到他的意图,施乔悬空的右手立刻往他前臂上一抓,失声道,“你别放手!”
她磕巴道:“我、我不会凫水的。”
邵庄挑起一边眉梢,一言不发。
施乔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邵庄。”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邵庄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扬眉一笑。
周遭的冷意顿时冰消雪融,他深邃的眼眸仿佛落入了金色的阳光,笑意盈亮。
施乔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拍片时用的聚光灯,身处其中的人总是无比耀眼,吸引全场的目光。
她闭了闭眼,狐疑而防备地看着他。
这人如此喜怒无常,谁知道下一刻会做什么。
邵庄略显讶然,又看了她两眼,笑道:“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说完手下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施乔只感觉眼前一花,有只温热的手揽上她的腰往前一带,她的双脚就触到了坚实平整的地面。
眨眼间,他们已经站到了青石前,邵庄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施乔心有余悸地往河边瞟了眼,道了声谢。
邵庄却躬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她定睛一看,立刻往自己发髻上摸去。
青丝触手柔软,发间空空如也。
“是我的。”她盯着邵庄手里的发簪道,肯定是刚才从青石上下来的时候掉的。
邵庄瞅着手里的珍珠碧玉丁香花簪,抬头冲她笑道:“你很喜欢这种簪子?”
施乔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才发觉他这话不对劲。
她不由拧起眉,心脏砰砰砰急速跳起来。
邵庄用发簪轻拍着手心,姿态悠闲:“这种簪子似乎很容易滑落,我看可以在上面打两个倒钩,会簪得比较牢,你说呢?”
施乔面容微僵,道:“世子高见。”
邵庄欣赏了片刻她的强颜欢笑,直到她快要绷不住了,才笑着把簪子递过来。
施乔松了一大口气,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
刚要碰到那支该死的发簪,邵庄却将手腕一收,避开了她的手。
什么意思?故意耍着她玩儿是吧?
施乔心中涌起一丝怒意,皱眉看向他。
只见邵庄盯着她的右手掌心,突兀地问道:“那条手帕呢?”
手帕?
她立刻瞄向自己的掌心,还未完全消失的疤痕横在白嫩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她不由暗道一声不好,收拢掌心,飞快缩回手。
“什么手帕?”
关键时刻,施乔还是很镇定的,她面不改色地看向邵庄,语气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可惜邵庄有过经验,不吃她这套,当即收回发簪,重新拍打着手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短短一瞬,施乔已经在脑子里编出了完美的说辞,恍然大悟道:“哦,您是说上次给我包手的帕子吗?家里丫鬟给我上药的时候,换下来洗了,我回去就让她们找出来,给您送……”
“小姐!”山坡上突然传来小卉的呼喊,打断了她的话。
她闻声望去,耳边响起邵庄的声音:“那是你的丫鬟吧?”
“嗯。”施乔微微颔首,眼看着小卉飞快跑到他们面前。
她手里提着个包袱,惊讶又疑惑看着邵庄,恭敬拘谨地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
施乔刚要开口,邵庄已笑道:“你是施小姐的丫鬟?你认识我?”
小卉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点了下头,脸红道:“奴婢……只是远远地瞧见过世子。”
施乔看不惯他戏弄自己的人,重新接回刚才的话:“世子,回去我就让人把手帕送到您府上,天色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邵庄却像没听到似的,也没有要把发簪还给她的意思,仍旧盯着小卉笑道:“你是施小姐身边服侍的,上次她被李嘉荣弄伤手,是不是用过一条蓝色勾云纹的手帕?”
“是啊,小姐的手流血了,用那手帕包着回来的。”
“手帕现在在哪儿?”
施乔偏过头朝小卉使眼色,可惜这丫头现在晕乎乎的,平时的聪明劲儿不知飞哪儿去了,盯着邵庄直愣愣道:“弄脏了,小姐就让奴婢扔了。”
“扔了。”邵庄笑着重复了一遍,看向施乔。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施乔破罐子破摔道:“一条手帕而已,我记错了,世子的记性倒是极好。”
不过是条帕子,都拿给别人用了,还念念不忘,小家子气。
她暗自在心中腹诽。
首饰她有的是,没了就再买。
这大白天的,她就不信他真敢对她怎么样……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邵庄笑容更盛,悠悠道:“彼此彼此,施小姐的记性也不差,死了七八年的人都能记忆犹新。”
施乔脸色微变,不禁咬住下唇。
死了七八年的人,是指敏识吗?
这人果然在背后调查监视她。
不过是偶然撞见他与长乐伯秘会,她既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也没有把此事到处宣扬,他何必这样揪着不放……
施乔此生的生活幸福顺遂,一向与人为善,即便偶有不快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实在不能理解邵庄的做法。
不过以他的身份和为人,大概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吧。
这样一想,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正色道:“世子,您用不着多心,小女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不会乱说话?”邵庄轻轻一笑,话中的寒意却令人战栗,“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听了他们这番打哑谜似的话,小卉挽住施乔的胳膊,惊惧而茫然地喊了声“小姐”。
施乔握了握她的手,乌黑的眸子盯着邵庄,声线紧绷:“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邵庄将她们的惧怕看在眼里,嘲弄地勾起唇角:“好说,你把那条手帕拿到我面前,我就放过你。”
都扔了,她怎么把手帕拿到他面前?
施乔眉头一皱,想试着讨价还价,邵庄却扬了扬手里的发簪,笑道:“我给你三天时间。”然后抬脚走了。
施乔下意识追了两步,面色凝重地停下来。
小卉这才发现她发髻上的珍珠碧玉丁香花簪在邵庄手里,仓惶道:“小姐,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现在谈论对错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施乔摇摇头:“跟你没关系,他有心为难我,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他也会找别的借口。”又提醒道,“以后你再遇到这人,有多远躲多远知道了吗?”
小卉用力点头,忍不住望了望邵庄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有些困惑。
看起来这么俊美和善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出那样可怕的话呢?
“别看了。”施乔道,“帮我更衣吧,咱们先回去找小四他们。”
小卉点头,服侍她到落星台里更衣。
*
邵庄刚越过山坡,邵明就迎了上来:“沈大少爷朝这边来了。”
邵庄微微颔首,俩人拐进前面的小径,绕圈子离开了怡畅园。
回到信国公府,他径直回了自己日常起居的院落。
此时天色将暗,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匆忙从屋里出来,笑着行礼道:“世子爷,您今日回来得真早。”往常这个时候不是还没回府,就是还在外院忙。
邵庄嗯了声,脚下不停进了书房,吩咐道:“前阵子有人送来的发簪放哪儿了?给我找出来。”
两个小厮愣了愣才想起来,连忙应下,一个去找他说的发簪,一个去为他沏茶。
邵庄刚在书案后坐定,小厮就把雕红漆的小匣子呈到他面前。
他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支珍珠碧玉花簪,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差不多的,并排放到书案上。
小厮面带惊奇地看了看,只见这两支发簪,一支是海棠花的样式,一支是丁香花的样式,都十分精美。
最重要的是,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他瞟了邵庄一眼,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今天这支簪子,也是上次那人送给您的么?”
邵庄盯着面前的发簪,笑道:“算是吧。”
海棠花那支是贺恭宜送来给他的,不过既然是同一个主人,这样说也可以。
沏茶的小厮把茶盅放到他手边,好奇道:“这簪子有什么特别吗?”
好像跟他们平时见那些夫人太太用的发簪差不多,世子爷怎么盯着瞧个不停?
邵庄喝了口热茶,惬意道:“没什么特别,就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