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庄与施乔说话时,楚清就在暗中打量施乔。
他是外书房服侍的人,这几个月时不时听明大爷和世子谈论“施小姐”,心中好奇已久,今日终于得见真人。
第一眼看见施乔时,他隐隐有些失望。
她穿了件寻常的粉色缠枝花纹褙子,发髻上插着珍珠珠花,一身娇柔甜美的气质,实在配不上那样妩媚明艳的相貌,无端令人惋惜……
所以才一时大意,被那个叫小卉的丫鬟怼住。
他不禁纳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凭什么让世子上心,直到他进来换茶,听到她反问世子想做项王还是汉王,还问留侯如何。
留侯可是一路辅佐汉王成就帝业的谋士,居功至伟。
她这话的意思,不就是问世子有没有参与诸位皇子的夺嫡之争,要不要争那从龙之功……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说出来的话吗?竟然敢当面诘问世子,胆子真是太大了。
他在旁边听得心中一惊,冷汗差点就下来了。
不过更令他错愕的是,世子竟然给了她答案,说“留侯尚可”,这不就是变相承认在……
看来施家终究是施家,养出来的姑娘果然与别家不同,难怪世子那么忌惮施阁老。
他不禁为自己肤浅的以貌取人而汗颜。
*
楚清兀自惭愧着,旁边施乔眼见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把茶盅一放,准备告辞。
嘴边的话刚要出口,突然想起一事。
“既然咱们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你能不能把监视我的人撤走?”
“不行。”邵庄想也没想,一口拒绝,“虽然我说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但在你履行诺言之前我还是要确定你没有逾矩的言行。”
他慢腾腾解释着理由,脸上挂着凉凉的笑,显得有些高高在上:“我不为难你,你也要识趣一点。”
多疑多虑,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施乔瞅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事情暂时尘埃落定,她心里的不安和警惕减轻了不少,此时再看邵庄,觉得那张莹白俊美的脸即便挂着自以为是的表情还是……嗯,挺好看的。
压得住那身珠光宝气的打扮。
回去做件差不多的袍子,让小四试试,肯定很惊艳。
她胡乱想着,竟然奇异地理解了邵庄的做法。
不过理解归理解,她也不能太好说话,该争取的自由还是要争取。
“那行,你把监视我的人叫出来让我认识一下,这样我心里也会比较有底。”
邵庄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叫葛平进来。”
楚清应诺,掀帘出去,片刻就领了个穿粗布短褐的男子进来。
施乔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见他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却十分沉稳老道。
葛平恭敬的叉手行礼,然后静立在离圆桌三四步远的地方。
施乔瞅着他,问道:“你平常都躲在什么地方?”
葛平偷偷瞄了邵庄一眼,见他默默喝茶没有出声,就答道:“小人一般都蹲在院墙外的大槐树上,夜间偶尔会跳进院子里坐会儿,如果小姐出门的话,小人会远远地跟着。”
“那我做了些什么,说过什么话,你通通都知道喽?”
听她话里似有不悦,葛平忙道:“只有您在院子里或者出门的时候,小人才能看清您的举动,至于您说的话,除非小人能摸到您身边,或是您说得很大声,才听得清楚。”
施乔想到小卉那句夜赴鸿门宴,不禁问道:“下午我在河边散步时,你在哪儿?”
山坡上没有遮掩,他是怎么靠近来听到她和小卉说话的?
葛平犹豫了一下,老实道:“小人从落星台旁边的小树林下水,潜到离您比较近的地方,贴在河壁上……”
难怪她们没有察觉,施乔冷眼看他,嘲讽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
葛平立刻道:“谢小姐夸奖。”
施乔眉梢微动,一字一句笑道:“你叫葛平是吧?我记住你了。”
葛平面色一紧,谦卑地垂下头。
施乔不再理会他,起身向邵庄告辞。
邵庄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就让楚清送她出去。
他们一走,葛平连忙惶恐道:“世子爷,施小姐这是……”
邵庄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温声道:“没事,以后你依旧跟着她,如果她找借口为难你,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你就多担待吧。”
葛平立刻肃然叉手道:“小人明白。”
“去吧。”
葛平深深鞠了个躬,匆匆追在施乔身后而去。
邵明一直在窗下,此时便利落地翻进来,望着珠帘外远去的那抹幽亮的灯光不解道:“世子爷,您本来就没打算把施小姐怎么样,为何不直接把话跟她说清楚,反而要她答应您一个要求呢?”
把话说清楚,取得她的信任,不比单单提一个要求划算得多?
邵庄笑道:“她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一句能信的,只怕早就在心里认定我是个仗势欺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之辈。这样多思多虑的人,若是我明言说放过她,指不定她还会在心里琢磨我又想怎样算计她,反而多生枝节。”
邵明闻言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身上华丽的衣冠,心头萦绕多时的困惑大致有了答案。
他想了想,怪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对您防备心这么重……无意中窥到您与长乐伯密会,她就如惊弓之鸟忧虑至此,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可能吧。”
轻描淡写的态度,让邵明感到十分讶异。
邵庄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放心,就算她知道或者猜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是为何?”
邵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如履薄冰、汲汲营营之人,才会舍得富贵险中求。”
话中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邵明微怔,想到施乔在聪慧机敏之余,总会无意流露出的那种天真的无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泡在蜜罐里的人什么都不缺,何必放着现成的好日子不过,管别人的闲事徒惹祸端呢?
他瞥了邵庄一眼,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不由道:“您还没用膳呢,不如我陪您去酒楼吃点东西?”
现在才戌时,酒楼还没有打烊。
听出他话里的关心,邵庄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