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乔脚步轻盈地出了怡畅园,和小卉上了马车往家去。
先前楚清被邵庄叫进去换茶后,小卉就悄悄靠在门外偷听,知道那个叫葛平的人已经过了明路,以后就会正大光明地跟着她们。
她不禁掀起车窗帘子往后瞧了瞧,入眼黑漆漆的夜色,除了零星三两个路人,哪见得到那个葛平半个人影。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小卉脑子里不由冒出这么句话,想到以后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就别扭,放下帘子却见施乔神色轻快地拽了个抱枕垫在腰后。
她不由笑道:“小姐这下可算是放心了,再不用像前些日子似的坐立难安。”
施乔闻言却一愣:“我有坐立难安吗?”她以为自己的表现还挺从容。
“可不是。”小卉道,“您自打来京城,就偶尔会在房里若有所思地发呆,信国公世子出现以后,更是时不时就心事重重地叹气,皱着眉头想事情,奴婢看在眼里,有心想帮您解忧,偏偏又不知道您到底在愁什么……不像在润州的时候,一年到头都开开心心的,哪怕遇到一点烦心事,最多半日就抛到脑后,从来不存心事,整天都眉开眼笑的,让人见了也跟着畅快……”
施乔听着,原本松下来的眉头又有皱到一起的趋势。
小卉连忙打住:“左右事情已经有了解决之法,您且放宽心吧。”
施乔抿嘴笑了笑,一路沉默着回到猫儿胡同。
给娘和祖母问过安,得知施竹正在房里挑灯夜读,施乔让小卉把装在食篮里特意带给他的点心交给小虎,就径直回房歇息。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等甘妈妈在外间炕上睡下,施乔才披衣倚到窗前的贵妃榻上想事情。
小暑过后一天比一天热,夜里凉风送爽,倒十分舒适,院子里啾啾的虫鸣钻进来,显得夜更静。
施乔的心也如这宁静的深夜,慢慢沉淀下来。
小卉说得对,自从来到京城,她不是为这事心烦,就是为那事发愁,不到一年的时间心境已大不如从前。
很多事都是她庸人自扰,她自己也知道的。
不出意外,她这辈子都要留在京城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会把自己折腾死。
有些人既然无关紧要,有些事既然还没有发生,就暂且放下吧。
人活着,还是得高高兴兴的,不然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劲儿?
她起身立在窗前,深深呼吸着夜里微凉的空气,感觉脑子里盘桓的愁绪一丝丝散去,人也像是一块擦去污渍的琉璃,慢慢明净起来。
她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
卯正,小卉与甘妈妈刚收拾好,打来热水,就听见里间传出施乔清亮的呼唤。
她们端着铜盆、棉巾、漱具等进去,就见施乔穿着轻薄的小衣立在窗前伸懒腰,听到动静她回头看来,脸上的笑容像春天的柳叶一样舒展,比那天边的晨光还要明亮。
不过一夜,小姐好像不一样了。
甘妈妈和小卉不约而同在心里想道,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润州书院里悠然自得的身影。
洗漱完,施乔对甘妈妈笑道:“二夫人设宴为祖母她们饯行,妈妈你把我那件碧蓝色绣白玉簪的小袄找出来,再配条月白色的纱裙,首饰就准备一套珍珠头面吧。”
说完让小卉拎上茶壶和汗巾,神采奕奕地晨练去了。
花园里晨露未晞,施竹在青砖空地上舞剑,顾妈妈拎着水桶、瓜瓢正在给那几盆花谢后绿叶满枝的牡丹浇水。
看到施乔走过来,她福身行礼喊了声“小姐”。
施乔笑着点头:“找个日子把这几株牡丹移栽到花坛里吧。”说着走到花坛边,瞅着里面盛放的夏娟、凤仙笑道,“都开红花,再种几株白的、黄的、紫的才好看。”
顾妈妈立刻道:“可以啊,城南那边有花市,从迎春、杜鹃到君子兰、墨菊都有,就看小姐喜欢什么花。”
“原来城南还有花市,找时间我跟你一块儿去逛逛。”施乔笑道,左右扭着脖子练功去了。
*
盛夏时节,青竹巷绿树成荫、宁静雅致,进了垂花门就有一阵凉沁沁甜丝丝的清香随风飘来。
出来迎她们的施二奶奶笑道:“母亲特意吩咐在翠白幽苑设宴,那里的玉簪、茉莉、栀子都开了。”
“难怪这么香。”施老太太笑道。
大家说说笑笑,沿着翠竹婆娑的甬道朝翠白幽苑走去。
施二夫人已经和族中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坐在敞厅里喝茶,看到施老太太领着儿媳、孙女走进来,她率先起身迎出来。
大家笑着见礼,施二夫人携着施乔的手落座。
一时间,青竹巷的人都盯着施乔看,夸她这身衣裳配得好,清丽脱俗。
坐在二夫人身边的施雨彤却扭开脸,粉腮绷得紧紧的,看也不看施乔一眼。
施乔全当不知道,笑盈盈地坐在二夫人身边的绣墩上,目光扫视一圈,发现青竹巷有头有脸的女眷都来了,除了施三奶奶和施雨青。
大概是施承俊死得不光彩,刑部结案后,青竹巷没有大肆操办丧礼,匆匆将施承俊的尸首入殓下葬,听说施三奶奶还为此大闹了一场,可惜三房人丁单薄,没人帮她说话,为了儿子能顺利葬入施家的祖坟,她只能哭哭啼啼地接受了。
大家像约好了似的,没有一个人提起三房的事,气氛十分愉快,姑娘们热情地邀施乔去院子里看花。
以后留在京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施乔从善如流。
雪白的玉簪、茉莉、栀子掩映在浓绿的枝叶间,清香四溢,正应“翠白幽苑”之名。
午间丫鬟来请她们回敞厅入席,施乔去后院方便,却发现施雨彤脸色阴沉地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
施二奶奶身边的半梅在旁边劝解道:“小姐,恕奴婢多嘴,您不该对乔小姐那样冷淡……”
一听这话,施乔连忙朝小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避到一株人高的茉莉花树后。
“……二夫人都说了,四少爷落到如此田地都是他咎由自取,三房怨恨猫儿胡同那边也就罢了,若是连咱们这些族人都恨上,就太不应该了。您还记得昨晚二奶奶嘱咐您的话吗?润州那边虽然与咱们来往不多,但乔小姐刚入京的时候,也时常过府来小坐,与族里的姑娘们赏菊踏春,可自从七小姐调唆着您和乔小姐过不去,她就很少过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本来就看不惯施乔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施雨彤咕咕哝哝反驳道。
花树后的施乔不由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