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泪桥。
桥下藏人,人腰之间有刺剑一把。
他已经藏了三日三夜了。
只是因为今日尚皇会经过此地。
他是绝世的刺客,若论实力,剑圣完全当之无愧。
若论身份,更是真天罗十二宫之中,剑牛宫宫主,请他者莫不是抛金洒银,只求请他出山。
刺客生涯,动手七十五次,从无失手。
七十五次并不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但这七十五次,每一次都代表着绝对的辉煌。
潇洒王,东北大将军,黑武者,蔡赤目,上池道人,水木秘武传人,风字门披风人屠...
这些人都是他曾经的目标。
而现在,这些人全都成了骸骨,埋在地下。
登上历史舞台,被扬名而天下知的,永远是一小撮人,更多的隐世者,即便天下大乱也不会出世,也只会占居一隅之地,自享清福。
他们或许无恶不作,或许做的事无人能知晓,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了江湖,这些人的罪行总会结了仇家。
当这仇恨越来越深,仇家自己也无能为力,便会聚集请刺客。
而这些人之中,恰好有着家缠万贯,却又愿意为了仇恨,一掷千金的人。
所以桥下之人,已经藏了十万金,更有珍奇异宝无数。
但是,今天,他却已经不会别人出剑。
这一次,他为的是自己。
为了圆满心境。
尚皇必须死,否则他心境难圆。
江湖上,除非生来高位,否则谁没有一点故事呢?
若是平时,他绝不敢,也绝不会动手。
因为龙气加身,运势所致,即便再精巧的设计,也会被老天破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这天下大势,已经不在尚皇了,那位聚集八方雄兵,号召天下英雄归心的少年,他已经兵抵紫薇,问鼎关中指日可待。
桥下之人原本姓白,名且寄。
只是白姓已经被抛弃,从妹喜被嫁出联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抛弃了。
带上面具,他就是剑牛宫宫主,真天罗最强的刺客。
这样的人,沐浴更衣,诸神无念,等在桥下三日三夜,只为了尚皇经过的那一刻,便破巧而出。
刹那间去了他的命。
至于宋零,且寄自是知道。
同为刺客,甚至江湖之上也将两人做过比较。
结果,那风媒评论,若论正面,十个且寄也不是宋零对手。
若论战时觅机,两人可谓伯仲之间。
若论守卫,且寄完全不敌宋零。
但若论借助天时地利,无声无息间取人性命,宋零怕是差他一筹。
这完全是两人不同经历造成的。
但不管如何,且寄是刺客里的皇帝。
他在等着这片大陆的皇帝。
天入中,明光四射,远处响起了威严整齐的脚步声。
龙架已至,孤架。
无皇后,无太后,什么都没有。
所谓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除了四面环拱的虎卫,以及宋零,巡龙组,尚皇身侧却是再无他人。
也难怪,此处毕竟是关中腹地,天子脚下。
行至桥前,便是几波受到压迫的农民,扛着锄头,持着割草镰刀之类,在远处瞪目,但却不敢前冲。
送死的事,谁都不会干。
所有农民只能希望那位关外的明主,能早日破了紫薇,解放关中。
虎卫们自然感应到了那些农民的存在,阵型微微散开,将防御的地界扩大化,以防远程武器的偷袭。
这些自然也在且寄的计算之中。
当然,于他自身而言,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设局。
他利用的,只是这片地域的自带特点而已。
他所有的只有一把为出鞘的刺剑。
刺客绝不以阴谋取胜,那样会玷污心迹,他所靠的,所依仗的是有意无意之间的须臾。
三百米...
且寄心头默念。
他的手越来越稳。
身子随着水波做出极其自然的摇荡。
两百米...
诸神无念。
一百米...
心情越来越轻松,彷如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三十米。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且寄唇边露出了点笑。
只是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蠕动,如同一架紧密的杀人机器,预热完毕,开始运转。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桥底惊变。
一道明光如同弯弓已久,那弦上之箭终于被轻轻放开。
宽厚而略有失修的沉泪桥,竟如同水波分开,期间甚至没有发出太大响声。
刺剑居合,出鞘三寸、半截。
然后便是一气呵成。
电光火石之间,尚皇已是必死。
宋零反应很快,他几乎在感到桥底异常的刹那就出了剑。
然而高手过招,本就将就瞬间。
他终究是晚了。
呲呲...
刺剑破开了龙架,那刺杀之人无悲无喜。
“且寄!!”宋零睚眦欲裂,他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心已经沉入谷底。
他都来不及,尚皇更不用谈。
这周围,无人能再逆转这事实。
尚皇慌乱之中,往后仰倒。
但身子还在半空,那剑已至!
剑后书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啊啊啊...”
十多年的时光,使得尚皇已过了青年时光,此时指长胡须颤了起来,死亡之前,他发出凡人般的惨叫。
生死之间,帝王也和猪狗无异。
然而刺剑却未能刺下。
且寄的神色产生了第一次波动。
因为不知何时,一根稻草从那马车的车顶垂落。
稻草末端,抵住了刺剑的剑尖。
这如同神话般的对击,使得这真天罗剑牛宫的绝世刺客傻了眼。
莫说是他,便是尚皇也傻了眼。
幸而,且寄反应极快,无论这情形多么不合理,多么诡异,他五指如弹奏,轻轻拨动,而剑尖偏移,如同经天之虹,折转之间,再次刺向尚皇。
剑势未断,依然一气呵成,只不过从流星变为了弯曲的虹。
然而...
又是一根稻草垂下,如同九天雷霆,直接挡住了虹的路径。
且寄一惊,终于忍不住扬眉抬眼,却见那车顶有一个小小的拳头大小的窟窿,窟窿之外,是一双漠然而温和的瞳孔。
以及瞳孔之后妖异飘扬着的长发。
宋零已至,他目光自是扫过那马车车顶。
冷静如冰的瞳孔骤然收缩,然后便是彻底平复,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