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萧萧,车轮碌碌。
车厢里明湄笑语盈盈,连珠妙语不断,使人如沐春风。纵使温德只是跟她第二次见面,上回的结果还决计算不上愉快,这时依旧觉得关系忽然就融洽了起来。就不得不承认,如果抛开偏见不谈的话,明湄确实是朵解语花。
而且还是妙人儿。
哪怕明湄明知道温德寻她别有用意,但温德不说她就不问,就跟浑然不知道此事一般,真的出游来了。
如此这样颇长一段时间,直到走到了渺无人迹的野外,车厢外充当车夫的张龙刻意咳嗽了一声,发出了“确认没有人跟踪”的暗号。
温德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探身,出人意料的在明湄带的丫鬟额头上摸了一下。花火能力旋即发动,那丫鬟摇晃了下,虽是拼命挣扎,却又扛不住睡意,几乎是眨眼间的,就头依在车厢上昏睡了过去。
明湄看在眼里,眼神中不禁有慌乱的神色一闪而逝,右手偷偷缩进袖中,握住了暗藏在其中的匕首,心中稍定,“梅公子这是何意?”
“明姑娘请放心,不过是有些私密话,不方便让人听到罢了。”
温德能够看出她的紧张,遂出声安慰道,而且用的是自己的真声。
与扮作梅世仁时的略显尖锐的嗓音区别很大,明湄一下就发现了不同,警惕的神情更甚,“你究竟是何人?!”顿了一下后又马上反应了过来,“不,你不必回答!”
却是意识到了一旦得知答案,她未必再有拒绝的机会。
然而这个想法本身就是矛盾的,温德笑着提醒她:“明姑娘若是真的不想知道,就不会答应与我一同出游了。”
明湄一怔,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温德也不催促,等了数秒,她情绪稳定的再次发问,“公子如此处心积虑,不知所求何事?奴家人小力微,怕是担不起公子的大事。”却是猜出了梅仲清这个身份只怕有假,连姓也不提了。
明湄表现出的聪慧倒让温德暗暗松了口气,跟聪明人打交道更方便些,只要能够拿得出利益进行交换。
温德干脆将伪装完全卸除。
看着眼下男子从最初的纨绔形象逐渐变得年轻、俊朗起来,明湄看的目不转睛,心中虽有些震惊,却又没来由的安心了一些——出色的外表在与人相处时,或多或少是要占些便宜的——而温德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些优势的。
最后将胡子揭掉,露出光洁的下巴,温德冲着明湄一笑,行了一礼,“好叫明姑娘得知,在下姓温名德,如今在云霄阁中任长老一职。”
“云霄阁?”最近一段时日楚云秀在长安城中名气颇盛,明湄果然知道,惊讶的同时又有些不解,“公子身份说来也算尊贵,为何却要乔装打扮混入宜春院?”
“此事说来话长……”温德沉吟了下,转而说道:“据我所知,姑娘七岁便被卖入青楼,至今时日已经不短。不知可曾发现,宜春院对待柳如烟柳姑娘的态度,与其他人相比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是不用说的,若不是如此,通过花火确认明湄对柳如烟有所同情,温德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明湄的身上。
而另一边明湄听了,心情也有些复杂,一边是果然如此的释然,一边又有些没来由的怅然。若有所思了会儿,方道:“这在院中是不能说的‘秘密’,却不知公子与如烟是何关系?”
关系当然是没有的……但是否要向明湄坦诚这点,又稍稍让温德有些犹豫,两者各有利弊,他也不肯定哪个更容易打动明湄取得她的信任。
要是有马千良在一旁建议就好了,温德承认,论起人情世故来,就算他的心理年龄比马千良更大,可依旧有所不如。
——在成为旅行者之前,温德的人际关系是相对比较简单的;而在成为旅行者之后,身为超凡者的傲慢,又使他很多时候不必在乎这等小事……
其实关于说服明湄一事,马千良与张宇都曾在私下里找温德暗示过:如果不方便的话,他们愿意代为接手。
不过温德在犹豫再三后还是婉拒了,理由跟调查坚持自己进行,尽量不再委托恩义门是一样的。就是很多时候,你必须要先自力更生,才能在随后保持自己的独立性。纵然他心中愿意跟白义山庄、恩义门交好,但彼此间的界限依旧是要明确的。
说来还有点惭愧,在故乡时温德花了很久,才逐渐明白了这个极为简单的道理。
犹豫了会儿后,温德还是决定有话直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遮掩既麻烦,还另有暴露后引起明湄无谓怀疑的风险。
他把云霄阁跟常家的矛盾简单提了提,接着就重点说起了柳如烟的身世,说起她一家是如何遭遇到不测,又是如何流落到风尘之地的。
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明湄的神情,发现在提起长乐帮的恶行时,明湄并没有流露出太过明显的惊讶或者惶恐。
不由试探的问:“明姑娘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明湄不由得冷笑了下,不客气的道:“烟花之地的腌臢事情何时少过?”顿了顿,又道:“柳妹妹的身世竟是如此可怜,不知公子想让我做些什么?”
明湄如此好说话让温德有些意外,犹豫了下,先问道:“明姑娘如此深明大义,不知温某能为姑娘做些什么?”
明湄的神情微怔,又把温德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忽然露出了稍显不屑的神情,“以公子的打算,是准备提我赎身了?以公子身份、年纪,叫奴家委身倒也不算委屈。”
温德有点尴尬,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赎身是一定的,但随后姑娘有什么乐意做的,尽可以去做,我不会阻拦,而且姑娘不介意的话,也愿意提供帮助……”
“你倒是好心……”明湄似是不信,忽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姣好面容上的冷笑神色愈发明显了起来,“不过也难怪,之前在宜春院时,你可是宁愿自污也不乐意与柳妹妹同床而寝的,公子高洁,却是奴家配不上你了!”
温德倒是真没想到,在这关头上明湄居然还能发散思维,从他之前虚与委蛇的行为上联想到这么多……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倒也没有错,之前温德那样的选择,固然有事后救下柳如烟避免尴尬的考虑,另一方面却也是难以接受。
他算是那种偶尔也会渴望***,但实际上又做不到拔吊无情,纯***的——如果承认男子天然有对异性的占有欲,那么大概就是后宫派跟种马派的差别了……
尤其是在成为旅行者之后,单纯的肉欲已经很难吸引到温德了……
但这些话又不必对明湄细说,他只是认真的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尚还年轻,完全不必把未来非要寄托在别人身上才能过活……”
鉴于温德的态度非常认真,明湄反倒有些困惑,她确认温德说的是心理话,反倒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公子说笑了,像奴家这样的身份,又哪里有什么未来可言?”
“这个是有些难度,但也并不是做不到。”为了说服明湄,以及日后安置柳如烟,温德还是有过一些思考的,“若是姑娘日后还想过眼下这样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云霄阁虽然不大,养两个闲杂人等还是做得到的;要是觉得一个人孤苦伶仃,情郎有些为难,但子嗣却不是件难事……”
明湄怔了一下,垂下眼帘思考了会儿,再次看向温德时又摇了摇头,“那不过是换了个院子罢了,与奴家眼下的生活又有多大区别呢?”
明湄的反应倒让温德有些意外,心中猜测道:莫不是这姑娘还想追求自身的价值?想了想后试探的道:“那就要看姑娘想要求些什么了。若是姻缘——”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明湄摇头道:“这个奴家不敢奢求。”
就转而道:“若是想要独立,有些自保的能力,姑娘年纪虽是稍大,但习武却仍不算晚——只要吃得了其中的苦;若是想要追求些其它爱好,温某不才,涉猎还是比较多的,一些教程书本,也还拿的出来……”
如此说着,明湄听的有些心动了,“公子说的可是真的?”忽又强自改变了态度,“你说的好听,却又拿什么来保证呢?”
温德笑了,示意明湄将右手放在他掌心上,心中想象着自己最想要的一个物件。
明湄疑惑不已,犹豫了会儿才依言照做。片刻后得到温德示意重新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左手上拿着一个品相出众,刻有“翠羽明珠”的羊脂玉佩。
与明湄记忆中的完全一样,看见它,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忍不住伸手将玉佩牢牢握住,好半天明湄才止住了哭泣,略有些沙哑的问道:“不知公子想要奴家做些什么?”顿了下,又道:“柳妹妹的事情只怕比公子想象的还要为难,她由此曾经说漏过嘴,却是有个弟弟不知在哪里——正是为了他,柳妹妹才苦苦忍受着如今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