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几日,终于来到焚城。
入城之前,我特意将随身物品包了个包袱背在背上,外面罩上奶娘的一件宽大衣裳。又用黄蜡将手脸涂得焦黄,搽上些灰土,再用一块青帕包头,扮作一个驼背民妇。
奶娘和阿初一向穿着简朴,此刻也不须多做遮掩。我们在城外租赁了一处院落作为落脚之处,将马车放在这里,步行进了焚城。
焚城毕竟是一国之都,规模气势自然比其他城池煊赫。我曾在这里住了五年,见到熟悉的景致,不由得想起爹娘,心下惨然,眼中作酸,却还是硬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
一路走来,焚城虽然堪称大都,但百姓神色拘谨,官兵把守甚多,且路上行人十个中倒有两三个身有残疾。可见火禄及如今治国好用严刑酷法,对百姓的管制毫不放松。
信步来到焚城最热闹的所在广集市,这里原本是各国集市中规模最大种类最全的市场,如今却有一半的商贩在卖假肢。
从广集市出来,正要去皇城宫门那里看看,只听身后一片惊叫之声。两队快马横冲直撞,行人纷纷躲避。
马上的人显然是宫中侍卫,大喝道:“圣德公主驾到,还不快快避让!”
我眉头一挑,圣德公主,不就是火禄及的小女儿火抱儿么?好大的威势!
火禄及虽然妃嫔众多,但子嗣却只有三个,分别是皇后所生的火正,兰妃所生的火吉,以及丽妃所生的火抱儿。
这火抱儿年纪也只比我小一岁,自幼得宠,火禄及常常抱着她玩耍,因此取名抱儿。
据说她如今甚是倨傲嚣张,常常亲自写了圣旨,然后遮住上面的字,撒娇撒痴地让她父亲在上面盖上印玺。圣旨的内容不消说都是些满足她愈加贪婪胃口的私事,可见火禄及有多纵容她。
“大胆狗奴才!敢挡我的路还不下跪!真是该死!”一声娇叱出自马上,紧接着一鞭子抽了下来将一个来不及躲避的白发老翁打得皮开肉绽。
我微微抬眼,看清了如今的火抱儿,她一身红色劲装,脸上稚气未脱,倒也十分妍丽。然而柳眉倒竖,一脸戾气,平添了几分丑态,手里握着的鞭子上染了一层血光。
“你们都是死的么?!”火抱儿大骂身旁的随从:“养你们这些窝囊废只会牵马!”
那些侍卫听见主子如此说,立刻拥了上来,对着老翁一顿拳打脚踢。
我手上暗暗用劲,将一粒樱桃弹了出去,正中火抱儿坐骑的后臀。那马负痛,长嘶一声,猛地向前窜去。
火抱儿在马上大声惊呼,士卫们顾不了许多,急忙追了上去。路人中有那老人的亲属,急忙将其抱离了这是非之地。
“火家的人果然都是王八蛋!”阿初恨恨骂道。
我扫她一眼,她知错,立刻噤声。此地人多眼杂,火禄及疑心病重,怎么会不派人监视百姓呢?
看看已是正午时候,路上行人渐稀。
“奶娘,我们去丞相府看看如何?”望着火抱儿一行人远去,我回身对奶娘说。
“小姐不怕睹物思人么?”奶娘颤巍巍声气,知她在担心我。
“怕什么,如今里头住的可是崔丞相。”我淡淡一笑:“哪里还有人会记起前任丞相呢?!”
丞相府庄严厚重,皇帝手书的匾额金光灿然,耀人眼目。
我只看了一眼就背转了身,心中恨意翻涌。
“小姐,这就走了吗?”阿初急步追上我问。
“走?”我冷笑:“我是迫不及待要回来呢!”
“回来做什么?!”奶娘握住我的手说:“可不能做傻事啊!”
“奶娘放心,”我安抚她:“区区一个小丞相还不值得我以性命相搏。”
“那么……那么小姐如何说还要回来?”奶娘终是不放心。
“放心,我只是拿这里小试牛刀。下山已经半月,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小姐到底要做什么?阿初实在打不破这闷葫芦。”阿初性子急,最爱刨根问底。
我冷冷一笑:“火禄及当年不是说不可失却肱骨之臣么?如今我偏要先折他一根肱骨试试!”
说罢出城,回到租赁的院落,将奶娘安顿好,命阿初照看。独自信步往余风山上走来,这里是南增国最大的猎场,当年爹爹常带我来这里。
山风猎猎,万籁有声。我仰卧在草地上,闭上眼,心里筹划着第一个复仇计划。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闹的马蹄声打破了苍茫天地间的寂静。我爬上山头,隐在大石后面的深草中,看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只见一队骑兵奔驰到山下停住,继而整齐地分列两旁。但闻马蹄声,不见人交谈,恭肃严整,一看就知训练有素。
这些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银白软甲的人,这人的年纪很轻,胯下白马神骏非凡,比其他马足足高出半个头。
不久,从后面赶来四辆马车,车上各放一个巨大的木笼,前三个装的是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不知是犯人还是奴隶。
第四个笼子用黑布遮盖,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车上那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表情木然,仿佛对于苦难已经习以为常。被侍卫从木笼中驱赶出来后,也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禀告二皇子,”一个侍卫走上去向那个身着白甲的人请示:“活肉已备好。”
我心下了然,原来他就是南增国的二皇子火吉。
火吉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那侍卫向看守第四辆马车的人挥了挥手,那人立刻撤掉了蒙在上面的黑布。
那些本来还如泥塑木雕的人立刻惊惶哀叫起来,很多人甚至瘫倒在地。我一见之下,也不由得大为震动。
那辆车上装的居然是十几头牛犊大小的黑色豹子!白齿森森,绿眼幽幽,只消一口就能将人毙命。
“若你们中有人无罪,那么就不会被豹子吃掉!”侍卫对那些人喊道:“你们可站在原地也可四处跑,只要在太阳落到西山头的时候还没被豹子吃掉的话就可以回家了!”说完命令看守将豹子放开。
那些人立刻哭喊着四散逃跑,好似受惊的羊群。
那十几头豹子东奔西突,不一会儿就咬死了一半人。那些年轻力壮的跑得比较远,但也只是因为有跑得慢的在身后拖延时间。
我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倒不是怕那些豹子,只是不想暴露自己。
豹子显然经过训练,它们咬死人后并不急着吃,而是快速转向下一个目标。
一头豹子猛地窜到了距离我不到两丈的地方,嘴角滴着鲜血,喉咙里低低咆哮。我手中早扣住一枚石子,倘若它企图袭击我,说不得只好取了这畜生的性命。
但它却又很快转身,奔了回去。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被豹子咬死。火吉指了指其中的三头豹子,它们立刻被驱赶到了一旁。
火吉一挥手,剩下的豹子全部冲上去开始疯狂地撕扯吞咽地上的尸体,驱赶到一旁的那三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知道,这是在惩罚,因为那三只豹子在之前偷吃了几口人肉,而延误了攻击其他犯人的时机。
待那些豹子全都吃饱喝足后,火吉下马,抽出一条细长闪着金属光泽的鞭子来,对着那三头豹子劈头盖脸打下去。不久前凶猛的食人野兽此刻却仿佛待宰羔羊,趴伏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火吉像心如意地打过了瘾,骑上马带着一半骑兵扬长而去。剩下的则留下来掩埋残骸,并且将豹子驱赶上车,随后也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