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大厅里陈设简洁,却不乏大气。进门的左面是用实木打造的略呈弧形的柜台,里面不分昼夜总有三个伙计在哪里招呼进进出出的客人;在柜台旁边立着一根柱形的灯座,上面架着一方鼎形的灯槽。此时,方鼎四面的灯芯已经点燃,灯火将柜台周围照亮,犹如白日。
而与柜台边上的这根柱形的灯座,一样款式的灯座,整个大客厅里就有四根;四根灯座排成一排,将整个大成一分为二,最后一根距对面的墙壁还有大约五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之间,挨墙放着一排高背木椅子和茶几,这是专门供来客在此座谈的地方。
当洪宽从螺旋式的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他一眼便望见那边墙根下,一路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蓝袍的中年汉子。在灯光映照下,此人面色红润,眼睛小,眉毛短而稀疏;看上去一脸憨厚的表情,实则他的内心比谁都精明。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并未发现从楼梯口走下来的洪宽正在打量他;但是,洪宽看到他心里就有一万个不爽,因为五年前他们打过一次交道——做过一回买卖。
五年前,供应江南的信阳毛尖茶,就是由此人统一转售。但是,他在与洪宽做的那笔巨额交易中,一个是价格盘剥得十分厉害;到后来交易成功,洪宽却发现,他给的信阳毛尖茶竟是陈仓的旧货。这样一来,就等于洪宽当年用了双倍的价钱,买回了他的一批陈旧茶叶。
这件事情使洪宽非常气愤,从那年开始,他断绝了与这个人所有的生意来往;不仅如此,也将他这个人在江南和其他各郡的生意买卖,全部封杀了。使他在各地的生意,没有立足之地。因此,现在他只能占据着凤凰城本乡本土的地盘,做一些地头生意了。
而现在,江南洪家大掌柜的洪宽,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知道自己来到了他们凤凰城;并且,他现在还来到他下榻的客栈来拜访他。这就让洪宽不得不带着一种谨慎的态度,去对待他这个人了,毕竟现在自己来到人家的地盘上,任何事情,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要三思而行!
直到洪宽走下楼梯口,从柱形灯架前面绕过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汉子,才猛地发觉,“哎呦,洪大掌柜久仰久仰!”那汉子急忙从椅子上立起身来,朝洪宽拱手施礼说,“您到凤凰城来了,也不跟小弟打声招呼,小弟也好去渡口迎接您的大驾光临啊!”
“周掌柜你客气了!”江南洪家大掌柜的洪宽,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拱了拱手,去他左面的空椅子上坐下时说,“我这次到凤凰城来,也没什么事情,也就带着拙荆出来散散心,看看凤凰古城的风光而已。”
周平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那洪大掌柜的是来对地方了,咱们凤凰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确是个观光游玩的好地方。明儿个,小弟腾出一天时间来,好好陪陪大……(他本来要以大哥称呼洪宽,却又感到太过唐突,因此,)掌柜的和嫂夫人。”
而洪宽实在不愿同他多说什么,只是,对于他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到了凤凰城的事情感到奇怪。因此,他就问:“周掌柜,你怎么会知道我到了凤凰城,并且还知道我住在锦绣客栈的呢?”他一脸肃静看着他。
周平却眯起双眼,笑嘻嘻地说:“错巧而已,错巧而已!”
“错巧而已!”江南洪家大掌柜的洪宽,将肘部支在与他之间的茶几上。侧过头,探过身子去,看着他迟疑地问,“什么意思?”
周平便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他那颗龅牙,在明亮的灯光下,使人看得清他那龅牙与周边平整的牙齿之间,形成的夹角里藏着积年的赃物;同时,他那爆发性的突然的笑声,也使对面柜台里坐着的三个客栈伙计,为之一惊;因此,他们都诧异地将目光朝这边投去。
“不瞒大哥说!”这一次,他竟爽利地叫出了这个称呼了,但依然眯缝着眼睛笑起来,露出他那薄薄的上唇欲盖弥彰的尖锐的龅牙,他说,“下午大哥带着几个朋友和一辆马车,从我家茶楼前一闪而过。刚好小弟就在茶楼的门口和隔壁的一个生意人说话;因此,小弟才知道大哥来到了凤凰城。哎呀!这也真是咱们兄弟的缘分啊!”他搓了搓手,就像是做好了手抓羊肉的准备。
洪宽却对他越显得厌恶至极,但是面上依然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他本来想着,该问一问他近来的生活状况。但是,最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他此来的目的,“周掌柜,这么晚了,有劳尊步,不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周平却哈哈大笑,笑声中却紧紧地盯着洪宽的脸,企图窥透他内心的隐秘,“是这样的,洪大哥!”他说,“小弟计划明天抽出一天的时间来,陪着您和嫂夫人到处……”
不等他说完,江南洪家大掌柜的洪宽就打断了他的话,“周掌柜,我们有话直说吧!毕竟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跑了一天的路程,已经感到很困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平立即止住了笑声,面色一下子沉静下来;就像是,从来都没有笑过的人那样,神情肃然,“是这样的洪掌柜,”他说,“都说你们江南盛产胭脂水粉和各种精美的装饰品;但是,这些东西能够运输到我们凤凰城这样僻静的地方,毕竟少之又少。”
这时他又看了看洪宽有些不耐烦的脸色,接着继续说:“并且小弟还听说,要到江南去贩卖这些东西,要是没有得到江南洪家大掌柜您的允许,或是盖有你同意采购物品,印章的一纸文书,就算是去了江南,也别想买得到一点东西。因此……”
“因此你就想让我给你立个字据,盖个红印章,同意你去我们江南贩卖货物!”洪宽看着郑重地说。
“哎,是的、是的,就是这意思!”他连忙陪着笑脸说。
“你想的美,门都没有!”洪宽面色如铁。
陡然,周平的面色就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那声音绝不止几匹马、也不止十几匹马,竟然有二十几匹马和二十几个骑马而来的刀客。他们御马的本领都是一流的,从大路上呼啸而来,冲到锦绣客栈的大院里,紧急勒马;使坐下马不堪其使,带着十分无奈的情绪,竖起前蹄,裂空嘶鸣起来。
在烈马的嘶鸣声中,马上的人翻身一掠,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随即,后面抢上来几个小兄弟,接过前面几个大哥手中的缰绳;将他们的马儿,在锦绣客栈左侧临河的系马桩上,将马匹一匹一匹系起来。
走在前面的,身穿一领貂皮大氅的竟然是一个驼子,他的驼背有些特别,完全集中在右肩下方约五寸的背部,在那里就像有个圆圆的铁球罩在他的那领貂皮大氅里面,是他的身子在心动中总是处在弯腰、曲背的两难境地。
不仅如此,他为了招呼前面的动静,又不得不半边朝右,勉强地仰起满额皱纹的脸来;他的神情很痛苦,看人的时候却很愤怒,好像他背上的这个根本性的问题,是每一个看了他的人强加给他似的。因此,让人感觉到,他凶光毕露,残酷无比。
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见他带着二十来个拿刀拿枪,穿着五花八门的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客栈的大门来;客站柜台里的三个伙计,顿时面色煞白,浑身战栗。那种神情,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看见鬼一样害怕。
这个带头走在前面的驼子,他叫龙飞,当地人都叫他龙帮主。因为他手下也有几十号人,常常在山里和城里一带来来去去,无恶不作。将带领的那帮人自称为“天龙帮”,将自己说成是“天龙帮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