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闻言,与驾车的同伴曾勇对视一眼,回头应声“是”,即跃下马车,快速朝着老道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
曾勇听车内再无吩咐出声,便继续驾着马车径直驶往转运司。
达烨昨天睡得太多,今早起了个大早,想着闲也闲着,不若到转运司去坐坐,路过卫国侯府时,见门前停了一排车,又见不时有女眷出来,心血来潮叫停马车,揭开车帘往外探看,果真,不一会儿,即见到一身女装的苏苏走出府门。
之前在屋顶上看到的是她洗尽铅华的一面,今早却是她略施粉黛的一面,他冲她深深看了几眼,将要命车重启之时,发现远处走来的老道士鼠眼放光,直往苏苏跟前走去,心下暗料必有好戏,于是稳坐车中,直等好戏落幕。
自怀中掏出两柄冠簪,指尖摩挲着簪首上栩栩如生的两尾蟠龙,达烨两片弧角分明的薄唇往一侧轻勾:徽州苏家!
苏苏全然不知令她气恨的老道士已经有人替她出面收拾,此时,她正一脸怒容地坐在马车中,一旁的艾芙亦满面愤然。
“小姐,您该不会真要去那什么道观吧?”
苏苏目光定在车顶,半晌才应道:“去是要去的,只有去了,才能让某些人好看!”
“可是,大奶奶的意思是要您在那里呆一年哎!”艾芙浑身汗毛倒竖,想想都打寒噤。
苏苏见她这光景,觉得好笑,脸色稍缓:“你家小姐我怎么可能会在那样的地方待上个一年?”
“可是大奶奶的意思就是一年啊!”
苏苏冷哧一声:“她的意思顶什么用!我应下来虽有被逼无奈的成份,但主要还是因着我另有打算!没了侯府那群人的看觑,我们反落得自在,不管是平日做手工,还是经营汇珍楼,都能够施展开来手脚,否则老被这么束缚着,迟早要供不应求!这样既能堵住有心人的嘴,又能给你家小姐我面上增光的事,我何乐而不为?”
“少爷那里呢?少爷会答应吗?”艾芙可不认为少爷对此会支持,在她看来,之于小姐,少爷并不像是愿意脱之而后快的,要是知道了小姐擅自答允入观闭修,不晓得他会作何反应。
“他答不答应,我都得去!”
艾芙皱眉:“要是少爷不答应,这事不就可以算了?”
“呵,怎么可能算了呢!”苏苏苦笑着摇摇头,“凭我那位婆母大人的人脉,如果我不去道观避煞,你觉得别人会传说这是因为少爷不允我去,所以我才不去的吗?”
闻此,艾芙想了想,语塞:大奶奶一定会趁机四下散播是小姐私自反悔不愿意去的……
“即便我不甚在意别人怎么说,可那也得看我自己的心情!”苏苏仰着脖颈,心情渐渐平复,声音略似呢喃,“我不过是想着暂时搬离侯府于我自己更有利罢了!”
怔怔地看着苏苏细柔的藉颈,艾芙耳听她说着“不甚在意别人怎么说”,但其实……似乎……好像……依稀……她在不知不觉中是越来越在意了!
暗叹一声,艾芙不知该喜还是该伤。
在她们前头一辆马车内,王洛歌微眯双眼,问向高氏,语带狐疑:“娘,究竟怎么回事?那道士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高氏心里也正不舒服着呢,此时听到王洛歌也怀疑起她,不由没好气地道:“当然是真,你娘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苏苏没有半分挣扎得就应下去道观避煞,这显然不像她一惯派头,高氏因为做贼心虚,遂而一路过来都在胡思乱想,生怕苏苏耍什么花样,反将她一军。
秦氏的话一直在她耳边晃,她也深知应该稳扎稳打,然这次实在机会难得,她委实不愿错过。
眼看潘欣瑜马上及笄,刘氏那里急得跟什么似的,自得知苏贝丧夫一事后,两下碰面,便合计了这么一出戏来,将苏苏赶出府,一年的时间,足够操办许多事了。
高氏手心握紧,回想刚才的一幕,自觉确信没什么疏漏后,她方安下心来。
王洛歌瞅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隐约猜到些什么,便有些不悦:“娘,我不明白您为何这么看不顺二嫂,你老是这么为难她,这让二哥很难堪!而且,二嫂是老祖宗们相中的人选,您何必与老祖宗过不去呢?”
高氏听了,登时收起杂绪,扭头看向小女儿:“哎,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您知道我没有瞎说!”王洛歌撇撇嘴,“虽说二嫂是有些配不上二哥,可日子不是像您这么过的,我也晓得,您还在打着欣瑜姐的心思,但这样闹下去,只会把局面搞得越来越糟。”
“不会越来越糟,眼前的局面不过暂时的而已,待欣瑜坐上正位后,一切就会重新好起来!”高氏见被王洛歌看穿,索性掏了心窝子。
王洛歌摇头:“那您也得看看二哥的意思,二哥心里是如何想的?”
高氏下巴一扬:“你二哥如何想?他连那丫头的房都不愿进,还能怎么想?他不好出面做的事,为娘替他做好了!”
“您以为欣瑜姐进咱家门,就万事大吉了?”王洛歌咂嘴,“依我看,欣瑜心思重,将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您不要最后弄得顾此失彼!”
“你懂什么?苏丫头给你点蝇头小利,你就晕了头是吧,几柄簪子就把你的心收买啦?你也不想想你哥哥和姐夫将来的仕途……”
高氏叽哩咕噜一通话,王洛歌听着嫌烦,掩耳打断:“行了,娘,您别说了,我以后再不管你们的事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只顾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成!”高氏看王洛歌退让,语气也软下来同,“你爹近日就会和杜老爷见个面,谈谈你和杜二公子的亲事!”
王洛歌听此,豁地红了脸,扭过头闭唇不语。
高氏这会儿心情也松快下来,倚到车厢上闭目养神。
一行车队抵达位于城南的绍山,半山腰上的灵岩寺素来传闻求子极是灵验,是以府中不少妇人在听了高氏的提议后,欣然前往。
不过苏苏不是来求子的,而是来给嫡亲姐姐苏贝祈福的,所以,在众人直奔观音殿礼念观世音,求赐福德智慧光宗华国之子时,苏苏却往大雄宝殿去礼拜主尊佛祖。
虔诚地上完香、磕完头,起身时,发现身侧立着正以双手合十于额前默然祈祷的王洛歌。
苏苏了然,王洛歌尚未成亲,自是无需求子的,本想默不吭声地退出大殿,不想王洛歌突然出声:“请二嫂候我一候!”
苏苏脚下一滞,抬头看了一眼殿央立着的释迦牟尼佛金像,轻声应了声“好”。
王洛歌按部就班地礼佛完毕,扭头朝苏苏走了过来。
苏苏没有迎视她,目光飘在何处,这还是她正式嫁进侯府后,她们二人头一次单独相处。
王洛歌走近后,头一句即道:“二嫂,谢谢你为二哥所做的!”
不管早上的事是不是她亲娘一手设计,也不管苏苏二话不说地应下来是出于什么缘由,但如此已属相当不易,她就权当苏苏应下是真心为了她的二哥着想了。
而闻此,苏苏不由再次懵了一懵,忽地意识到王洛歌所指为何时,脸上禁不住闪过一抹不自在,讪笑着微一点头。
两人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院央摆着一方大大的香池,池边围了数个妇人在焚香揖拜,香火有些呛鼻。
二人沿着回廊避到偏门去,而各自的丫环则远远跟在后头。
偏门通着另一处小院子,此院不知用做何用,但是来往人不多。到了一个僻静所在,王洛歌看着院内四周遍植的花木,低叹一声,几不可闻。
离得够近的苏苏却是听得到的,她转眸看向身旁的王洛歌,忆及前些日子在朝晖园听来的有关王杜两家订亲的事,她不知道王洛歌可有所闻,不若趁此提醒一句,要是她不乐意,说不定现在争取还来得及,虽说她觉得这事并不关她什么,也许说了还不好,王洛歌会不会领情还两说,可她就是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亲事可有定下?听说是杜转运使家的公子?”
王洛歌似是不防苏苏会突然问及这个,张嘴小吃一惊,霎时间已是脸色茵红,侧过身去:“二嫂少来浑说!”
苏苏亦不料王洛歌会这么大反应,而且她这反应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是自己真是浑说,她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盯着王洛歌含羞带怯的侧颜,苏苏竟是预感她似乎对杜耀楠许是怀有情愫的。
这令她深感意外,杜耀楠于她看来完全不着调且油嘴滑舌,王洛尧皮相好,起码内里有些才学,而他根本就是一个绣花枕头。
王洛歌像是读到苏苏心里的嘀咕,忍着羞意转过身,娇声道:“杜小哥平日是有点爱贫,但他本性不坏!”
闻此,苏苏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片时才拾起自己的声音:“只要妹妹中意,他自然是不坏的!”
王洛歌一听这话,腾地再次扭过身,羞道:“二嫂怎地如此打趣人!”
苏苏轻笑一声,心里泛起一股暖意,有这么一瞬,她觉着两年前那个活泼热情、与她的娘亲完全不是一路人的王洛歌又回来了,却不知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根本就只是个错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