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和张氏的别扭闹过了,范铉超也就能消停两天。可他心里还惦记着魏忠贤的事,又找不到人去问。范景文没空了,陈先生虽然没有出仕,却因为范景文常常和他喝酒聊天的关系,倒是知道魏忠贤的始末,却对他说:“你父亲不愿你为了这事分心,所以你也就一心只读圣贤书就好了。”
范景文、陈先生都不愿意告诉他,范铉超也自有自的办法知道。
第二天,他到了国子监便向倪后瞻打听魏忠贤出任东厂总督一事。
范景文担心他知道太多影响学习,又因为他去张氏那儿吃饭,打断了范铉超的询问,所以范铉超只知道一点鸡毛蒜皮的边角料。他知道这朝堂上的风波斗争倪元璐是向来不会避着儿子的。所以找他打听准没错。
倪后瞻果然知道得一清二楚,“顾秉谦和魏广微只是投靠他的人里官职最大的其他的小官小吏多不胜数,外官里也有不少三品大员为他是从——你没看魏广威,才拜码头多久,就已经入阁了,谁不巴结?如今的魏公公,啧啧,你知道当年刘瑾自称九千岁吧?魏公公如今自称九千九百岁,等他两脚一蹬,就是万岁了。”
“九千九百岁?锦衣卫……哦,许显纯是他们的人。”范铉超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又问道,“我听说他卖官售爵,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倪后瞻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笑了笑,“你知道吗?传说有位他同乡找上他,求他给个官当当,魏忠贤许了他知县,那人却拿不出拿着多钱来,魏忠贤还许他打欠条,当上了官再还。知县一年只有五两银子,你可知这三百两他还了多久?”
“一年?”范铉超猜道。
“嘿嘿,铉超你心挺善啊,比魏忠贤那老乡心善十二倍”倪后瞻不屑地冷笑,“那人一个月就还上了!”
“啊!”范铉超惊呆了。
当个不知名小县的县令,一个月就能在京城清静处安置一个不小的宅子,可见贪污*、搜刮地皮已经到了如何猖獗的地步。
“如今连锦衣卫都是魏忠贤的人,当初锦衣卫和东厂可是相互监督的。这两处混成一家,也就无人监管了。”
倪后瞻咬牙切齿地说:“那些敢于上书弹劾的大臣,降职的、革职的、流放发配的,数不胜数。圣上也一点都不管!”
范铉超提醒他:“慎言。”
倪后瞻点点头,“我知道。宫里太监都是魏忠贤的人,宫外又都是锦衣卫,我父亲说,上朝的大臣们都不敢多说,生怕被抓到口舌把柄--竟人人惊惧至此!”
天启帝在御花园里设宴,煮酒赏梅。除了天启帝和朱由检这两兄弟以外,居然还请了客氏和魏忠贤,并着几位平日里得天启帝喜爱的小宦官伺候。
朱由检来得晚了些,除了他人都到齐了。天启帝坐在最上头,身边空了一个座位给他,下首两侧坐的是客氏和魏忠贤。
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要和一个奶娘,一个太监同坐一席。幸好天启帝还记着一些礼节,没有大家团团而坐,不分主次。
朱由检面上不显怒色,反而神情轻松愉快,对天启帝行了一礼,笑容满面:“昨晚下了大雪,我躺在床上听着雪落,就想今天定是一个赏雪的好日子。若是天亮了还下,那就去湖边赏落雪;要是停了,就来御花园赏梅雪。没想到皇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小太监来报时,我真是惊喜非常。”
天启帝哈哈大笑,“就是,今儿个正应该赏雪赏梅,哪里有力气去管那些俗事。忠贤也是让我拉来的,要是主子一天不在就干不了活,那养那么多手下做什么?还不如都辞了。今天在座的,都是我最喜欢,最信任的人,大家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多好。”
客氏和魏忠贤口中连称不敢,然后两人又给朱由检行礼,朱由检也脸上带着笑免了他们的礼。几人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朱由检才问:“怎么皇嫂没来?”
他指的是皇后张嫣张氏。
说到这,朱由校脸色有些暗淡了,低声道:“她身子还没大好,太医说受不得凉,就没来。”
皇后怀了孩子,却没足月就生下了一个死胎,是个男孩——朱由校至今为止唯一的儿子。
朱由检低头,不再说这事,却眼角扫到客氏勾起了嘴角。
客氏对这事还洋洋得意。皇后流产这事是她干的,她命令给皇后捶腰的宫女用了秘法,重重地按在腰间的穴道上,又平时辅以药汤和熏香,这胎儿体弱,胎位不稳,没多久就流产了。
要说为什么,实在是因为皇后从她还没进宫开始就惹得客氏不快。
当年天启帝选后,客氏就说她虽然容貌出众,但日后定会肥硕得不可直视,不同意选她。然而明神宗的赵选侍确认为她性格端庄,日后可以母仪天下,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
争论到最后,将张嫣和其他两位人选拉到天启帝面前,天启帝一眼就看中了张嫣貌美沉静,选了张嫣做皇后。
所以,张嫣这事是天启帝第一次没同意客氏的意见,客氏就记下了张嫣。而张嫣个性严正端庄,进宫不久就看不惯客氏和魏忠贤在宫里宫外的独断专权,蒙蔽圣上,曾经多次在天启帝面前说客氏和魏忠贤的过失,甚至直接拿魏忠贤和赵高相比。
所以客氏和魏忠贤非常讨厌怨恨她,客氏也曾经多次和天启帝说皇后对她不敬,要天启帝废了皇后。不过天启帝其他的都听客氏的,唯独这个不同意,更加重的客氏对皇后的不满。
朱由检掩去眼中的厌恶之色,安慰天启帝说:“皇兄和皇嫂还年轻,日后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天启帝点点头,不过兴致还是稍减了些,神色恹恹的。
魏忠贤一看,这不行啊,皇帝不开心,他的任务就没完成啊。所以魏忠贤赶紧道:“陛下,臣为陛下准备了歌舞助兴,还请陛下不要忧伤过度坏了身子,否则小皇子在天上也会因此不安,而且伤心难过啊。”
魏忠贤这话,总算是将朱由校稍微劝回来一点了。“既然如此,不能白费了忠贤一片苦心,那就开始表演吧。”
魏忠贤拍拍手,就有一队舞女上前来,俱是貌美如花,巧笑嫣然。可她们都穿着一身绫罗,或粉、或红或白色的轻透薄纱在身后随着寒风飞舞。
朱由检本来打算一言不发,只陪着天启帝说话的,可现在他看着姑娘们都觉得冷,忍不住帮她们说一句:“穿的也太少了,怕会冻出病来。”
魏忠贤笑眯眯道:“回信王殿下,这些舞女都是为了表演‘梅仙舞’从六月就排练至今的,早已经练就了一身梅仙体质,在寒冬之中舞蹈也完全不会冷。毕竟梅仙正是开在严冬,是岁寒之敌啊。不止如此,梅仙还要保佑她们跳好梅仙舞,给陛下取乐解忧,所以并不会冻着。”
朱由检见魏忠贤居然这样不要脸地吹捧天启帝,把姑娘们生生练出来的抗冻说成梅仙体质,还说仙子保佑舞女给天启帝解闷,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勉强称赞道:“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实在是……”朱由检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魏忠贤这番马屁,只好尴尬一笑,“魏厂公真是面面俱到。”
“梅仙舞”的确好看,一片洁白雪地上,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妖妖娆娆地跳舞,轻丝飞舞,背后又有红梅做衬,真的仿佛飘飘欲仙,如仙女降世。
朱由检见天启帝看得入神,手指在桌面上和着节奏轻轻敲打,也忍下来,装作专心欣赏舞蹈的样子。
“梅仙舞”跳到高|潮,节奏更快,朱由检却突然听见原本只有弦乐的伴奏插|进了歌声,朱由检不用细听,就知道是王西楼的《落梅风》,心里还转了一句:唱得不错。待他意识到歌声是从哪儿传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天启帝也睁开了眼睛,望向魏忠贤。只见魏忠贤站了起来,他身材胖嘟嘟的,面容慈祥,现在和着曲,配着舞,双手打着拍子,清郎朗唱了一整曲。魏忠贤神态自然,似乎是在自个家里,自己怡然自乐一般。
待一曲唱了,天启帝哈哈大笑,拍掌道:“忠贤果然好音色,配着这‘梅仙舞’,也是恰到好处。”
魏忠贤谦卑地说:“只是小人见陛下郁郁不快,这些舞女又不能使陛下高兴,我这才出此下策,献丑一番,只望能逗陛下一个乐呵。”
“好!好!好!”天启帝连说了几个好字,“忠贤忠贤,真是忠心耿耿,一心只想着寡人啊。你唱得不错,哪有什么献丑。我的确高兴很多,要重重赏你。”
朱由检虽然在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魏忠贤居然真的这么不要脸,一时之间,目瞪口呆。一个五十多将近六十的老头,拍马屁拍得赤|裸|裸不说,还为了讨好主子出来卖唱,而且他居然还唱的不错?
朱由检: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