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范铉超放假回家,来到张氏院子里请安,张氏笑着对他说:“超儿也不小了,若是顺利,再过第三年就能得一个举人,也算是大人了,可有什么想法?”
范铉超一头雾水,什么叫“什么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
于是问道:“娘亲,您说什么呢?”
张氏一看,就知道范景文没和他说,心里暗暗埋怨了一句不靠谱,于是只好自己说了:“是你成亲的事。你可有想法?”
范铉超都惊呆了,他才刚过十四岁生日,别说在现代还是个初二年级的孩子,就是在明朝也没有这么早结婚的啊。
“您说什么呢,我才十四哪里就要成亲了。”范铉超惶恐地说,“我还小呢。”
张氏笑道:“也没有让你明天就成亲啊,你爹和我的意思是,先相看着,等过两年,你要是争气一点,考上举人回来,我们说亲也更有底气一些。”
“就是过两年,我也才十六,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成家呢?”范铉超各种不解,想尽办法推脱。
张氏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爹也是十六岁成亲,我们俩现在不也好好的?成了家,自然就懂事了,长大了,否则你也永远是个孩子。”
“……”其实仔细算下来,范铉超二十二岁时出车祸到了明朝,如今过了四年,认真来看,他也已经二十六了,要是在保守一点的地方,正是结婚的年纪。
可范铉超就是不愿意盲婚哑嫁就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心甘情愿地在一起。范铉超说:“娘亲,我不是不愿意结婚——呃,成亲,但是我还想自己找呢,相处一段再……”
张氏惊叫起来:“什么!你要和人家姑娘什么?你别平白毁了姑娘清誉。”张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经常会有些出格之语,并非是他浪荡不懂事,而是因为他真心实意这么想的,而且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张氏苦口婆心地劝他:“正经人家的小姐,哪有人会在成亲前就和你见过的?最多是隔着屏风看一眼,你可别被哪家野莺莺骗去了。再说了,爹和娘会害你吗?自然是要在知根知底的人家里选的,那些个为官不正的人家,出来的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做派正直的人家,出来的姑娘也大多知书达理。你从小到大总有自己的性子,可这成亲一事,人生能有几回?不能大意啊。”
范铉超这才知道,那些个崔莺莺、张生和红娘的故事都是假的,这个被程朱理学禁锢了的世界,那些都是要被沉塘的存在。在明朝,像海瑞女儿那样,被碰一下就活生生饿死才是规矩,才是正道。
范铉超登时不讲话了,可他也不是就这么应下来的性子,“可我现在还不愿成亲,娘亲也不用四处找人打听。我还不急,若是以后什么时候想成亲了,再来告诉娘亲。”
张氏说:“等你什么时候想成亲了,好姑娘都被定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处哭去。”
范铉超眼睛一转,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就养成萝莉嘛。”见张氏并没有理解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笑话,范铉超也不解释,“总之,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书还没读完,还不想成亲呢。”
天启二年的冬天,出奇的冷。直到转过来年,到了天启三年,也没见到一丝开春的意思。天气严寒,谁都不好过,最不好过的就是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其次就是正在辽东和后金战斗的将士们。
可京城里的范府,日子也不好过。
马氏病重,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祖母病重,范铉超当然要从国子监请假回家侍疾。范景文虽然还在当值,却也是早晚两次地服侍汤药,张氏更是日夜不离左右。范铉朗虽然年纪还小,却也被张氏带着一日三次地服侍祖母,还是马氏说怕病气过给孩子,这才改成每日一次。
就连远在通州的范老爷子也告假赶回京城,紧赶慢赶要来见妻子一面。
谁都知道,马氏可能没多少日子了。
范老爷子范永年回到京城这天,正好是外面积雪正融,一片泥泞。他只带了少数随从,轻车从简赶回来。这日正是范景文值班,管家范郊带着范铉超和范铉朗到城外相迎。
范郊是府里的老人了,对范家忠心耿耿,也是范老爷的心腹,他恨不得出城二十里迎接范老爷,这会儿正翘首以望。
而范铉超和范铉朗有些忐忑不安。范铉超是一次都没见过范老爷子,但在记忆里这是一位严肃正直的老头子,所以有些不安。范铉朗是因为许久不见老爷子了,已经有些忘了自己爷爷长什么样了。
等了小半天,范郊终于看见远处驶来的马车上是跟着老爷去上任的家仆驾车,赶紧打马上前,躬身请安:“范郊给老爷请安了。”
范铉超见到范郊一脸激动,就知道是自己祖父来了,赶紧带着范铉朗驱马上前,正好听到马车里传来的疲惫的声音:“是范郊啊,起吧。”
原本驾车的仆人这时候跳下马车,掀开了帘子。范铉超这才见到这位范府的当家主人。范永年大约五十多岁了,和范景文眉眼间长得很像,特别是他们凌厉的眉峰。只是眼前的这位,和范铉超记忆中的祖父略有不同,许是老妻病重的缘故,眼前的这位要苍老得多。
范铉超只看了一眼,赶紧拉着范铉朗跪下,“孙儿范铉超/范铉朗给祖父请安。”
范永年见到他们俩,下了车将他们扶起来,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们都长大了啊。我走时,朗儿还不会走路,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超儿也给我们范家争气,日后不仅要是案首,更要争会元,要争状元啊。”
范铉超和范铉朗两人连连应下,范永年又问:“你们祖母……如今怎么样了?我上路这小半个月,都收不到家里来信,不知情况如何了。”
范铉超恭恭敬敬地回答:“祖母情况时好时坏,但最近这几天清醒的时候多,迷糊的时候少,大夫说若是可以撑过这个春天,病情就会好转。”
范永年脸上因为见到范铉超范铉朗两兄弟而仅有的笑容也消失了,沉默而忧郁。最后他低声道:“也总有这么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