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丹霞色的古琴横枕在青纹斑驳的磐石上,由天蚕真丝和王虺金筋提炼而成的琴弦在暮色下散发着神秘的瑶光,当饮霜净如脂玉一般的纤纤十指拨响琴弦,清泠的弦音钻进了地魔军的耳朵里。这声音,不像归暮城战鼓雷鸣时那般激越,也不会令人热血沸腾,但它仿佛拥有无边的魔力,就像一滴清水落入平静的湖中,随着一声叮咚,荡起层层涟漪。
茹毛饮血的半兽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知道人间的精彩,他们有时就像一个刚刚学会思考的小孩,对身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因此,在降魔军急流勇退地北撤之后,他们首先思考的,不是那个看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什么不跟着大军一起逃命,而是好奇她前面那个古怪的东西为什么可以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地魔军的银甲副将已经战死,金甲主将坠落在崖缝中,半死不活地卡在那一直没脱身,对整天不是操练就是出征的半兽人来讲,这似乎是一种难得的自由。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一部分比较安份的半兽人以知音的姿态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着他们一生中从未听过的美妙声音;而另一部分兽血沸腾的家伙,此刻已经把天生的占有欲*裸地宣泄了出来,正在争论对面那个神奇的女人该归谁所有。
“是我先看到的,她应该属于我!”
“砰!”一位额头上带着一道斜疤的地魔兵一拳将前者打趴下,咧着嘴轻笑:“她是我的战俘!”
“她在冲我笑,明明是看中了我。”
另一位双臂长着黑色鳞甲的地魔兵想冲上前去抱得美人归,结果被疤头兵抓住肩膀扔飞数丈远,重重地撞在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上,断了好几根胁骨,爬都爬不起来。疤头兵转身指着后面那群不甘服弱的地魔兵吐沫横飞地骂道:“你们这群连只六翼天虎都驾驭不了的废物,回家喝奶去吧!论战功,我杀的人比你们见过的人还多!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抢女人!”
这番骄狂的豪言壮语,瞬间引起大批半兽人的强烈不满。
二十几个精壮的半兽人将疤头兵团团围住,其中几个兽躯强壮的家伙甚至示威似地抖着胸前那两块弹性极好的胸肌,以此来证明他们的力量。
疤头兵轻揩带着鹰钩的黑色鼻头,不屑一顾地蔑视着大家,并效仿齐天训兵时的口吻说:“你们这些弱智的渣子,就是一坨坨扶不上墙的狗屎!狗屎!!!现在,你们是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干!我早就想揍这混蛋!大家一起上,弄死他!”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可谓是戳中了大家的心声——早就想揍他丫的!刹那间,二十几个精壮的半兽人一拥而上,抱大腿的抱大腿,锁双臂的锁双臂,个别家伙甚至见缝就钻、以最原始的攻击方式扑上去抠鼻孔、插眼睛……这滑稽的一幕,被饮霜一一看在眼里。
饮霜从来就不怕他们靠近,只是为了万一无失,而没有立刻奏出绝杀之音。
现在,她感觉时机已经差不多,该陶醉的已经陶醉得忘了自己是谁,而没陶醉的那部分半兽人,脑子里已经穷得只剩下占有欲。一抹轻笑勾起,她快速扫弦,十指叠如幻影,原本空灵而悠扬的琴声也在这瞬息间变奏,仿如万马奔腾之势,将地魔军惊得如梦初醒;没等他们有更多的反应,琴声再次激越飞扬,化为奔雷之音,裂石穿山!
从她指尖弹出的每一个音符,仿佛都是收割者的末日之刃,急如狂风,怒卷沙石与草木、包括那一具具精壮蛮悍的兽躯!紧接着,卷上半空中的那些兽躯被空气中的无形利刃所切割,碎屑一般的血肉与沙石混合在一起,汇成战场上最绝情的画卷。
凄厉的惨叫声,只能算是弦外之音。
在饮霜的十指没有停下之前,这世界,就是怒琴的世界,没有什么声音可以抢占属于它的音域。而在最后一个地魔军没有崩灭之前,哪怕是扫断连心的指甲,她也绝不会罢手,她清楚地记得那些降魔军被地魔兵斩断头胪时的画面有多凄楚,也清楚地记得夜青那一声愤怒的咆哮意味着什么。
眼看还有一半倔强的半兽人捂着耳朵在风波琴浪中挣扎,她再次加快了节奏。蓦然间,前方一枚石子闪电般射破漆黑的夜空,带着一道寒芒疾射而来,眼疾手快的饮霜忙拉一弦,弹出一道音波对冲过去。
“噗!”
石子在半道中被音波切成两半,却没有停下来。
饮霜拉弦准备进行第二次弹射的时候,“嘣!”弦断的声音,犹如心碎一般,令她那张原本镇定从容的脸颊蒙上了一层死灰!随后,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左侧肩膀迅速扩散开来,整个左半身好像死去了一般,除了无尽的痛苦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任何感知,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低头望着正在流血的左肩,看到锁骨下方被碎石射出了一个血洞,好险!如果位置再下移一点,射穿的就是心脏。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惑我军心,灭我手足!今天,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曾一举击败白慕雪、令夜青和桑瑶都望而生畏的黄金战将从崖缝中走了出来,刚才那枚石子,就是他的杰作。他没有给饮霜喘息的机会,就像一只愤怒到巅峰的野兽一样,举着千斤巨斧扑空斩下。
巨斧未到,森冷的斧刃气息已经像狂风一样袭来,撇开一地尘渣,也吹皱了饮霜的脸颊。这一刻,饮霜束手无策,从琴弦崩断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将成为一只末路羊羔,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死法是被人活生生地劈成两半。
速度太快,斧芒太长,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
“拼了!”饮霜猛一咬牙,绝望地推出最后一掌,心想:“我死,你也别想毫发无损地嚣张下去!”
饮霜预料的结果是,自己必死无疑,而对方最惨的结局,顶多吐上一口鲜血;毕竟,对方的修为境界难以看透,再者,以肉掌之力,硬击斧芒之威,本来就处于绝对的弱势之境。
然而,结果令她惊愣了双眼。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却活生生地摆在她面前,在那一声剧烈的嘭响之后,她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而对面那个黄金战将,手中巨斧已经被磅礴的掌力所震碎,一口鲜血喷洒长空,他整个人就像断线风筝一样飞退出去,直到撞上崖壁才摔下来,狼狈得一塌糊涂。
有那么一瞬间,饮霜曾以为这是幻觉。
但是,当察觉到有只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背上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在做梦,自己真的还活着,而对面那个该死的黄金战将,也确实是吐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背后有高人相助,居然有高人相助!
在转头的这一瞬间,她激动地幻想了无数种高人模样,最终,她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个身材颀长、相貌俊逸的劲装男子,他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正直的一个人,但他突如其来的邪恶动作、以及那不着边际的一句混账话,却令饮霜有种掉进了冰窟窿的感觉。
他端起饮霜的下巴,邪邪地笑说道:“美女,你长得很像我未来的妻子,以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本来左半身就已经残废掉,听了这句话之后,饮霜感觉右半身也失去了知觉,那是一种不堪震惊的麻木感,就像一块在荒山野林里陈积了八百年的朽木,自己感觉很僵硬,实际上已经虚脱,经不起外界的半点打击。在他松手放开下巴之后,饮霜颤颤弱弱地问:“你是……”
“白涧七!仙武界未来的战神,也是你未来的男人。”
邪笑不改的白涧七,没有留下来怜悯饮霜那副欲哭无泪、羞怒并存的表情,他挥出青冥剑,向着满目疮痍的战场走过去。一些被琴声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但却还没有死去的半兽人,成了他离开衍生界的第一批祭剑者,一剑一个,就像收割秋日的果实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并充满着欢乐。
他的剑,一路滴血,走过的地方不留半点尸迹。
他的剑,一剑挥出去,必然会引爆一团狂暴无情的本源,就像膨胀到极限的小宇宙一样爆灭开来,将那些不堪一怜的半兽人灭得连渣都找不到。
一直杀到面色惨淡的黄金战将面前。
他把剑顶着这位魔将的咽喉处,戏虐性地笑道:“其实我不太喜欢虐待战俘,但是你知道,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被困在一个即没有美酒也没有美女的地方,而且一困就是十几年,出来后是肯定要找人发泄发泄的,你说,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我该用什么姿势来调教你呢?”
“大哥,我是男的!而且十几天没洗澡,身上的污泥一搓一大坨……”黄金战将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并死死地将裤腰带抓紧,惊恐万状地望着白涧七,哀求道:“算我求你,放过我吧,我跟你走,我有你们想知道的信息。”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嘿嘿,表现还不错。”
白涧七找来一条锁链,锁的不是黄金战将的手,而是他的双脚。锁好后,像牵奴隶一样牵着他走,但不是让他正着走,而是让他用双手代脚,倒着走;这是白涧七突发其想的杰作,他觉得,脑袋充血的战俘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更高。
走到饮霜面前时,白涧七停下来瞄了她一眼,随后,流露出一副无比灿烂的笑容,问道:“动不了了吧?你是要在这等援兵救驾呢,还是要本少主大发慈悲地背你一程呢?”
“……!!!”饮霜把头一扭,气呼呼地说:“你自己走吧,我不要你管。”
“好,那白城见。”
“……!!!”
饮霜原以为,白涧七只是嘴贱而已,身为白城少主,怎么着也会有点男人风度吧。她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还真的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更让人气愤的是,他还一路悠闲地吹着漫不着调的口哨,仿佛不把丛林中那些妖兽们引出来,不足以表达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一怒之间,饮霜捡起一块石子想砸他的后脑勺,手都举了起来,可最终还是没有砸出去。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把石头扔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暗自嘀咕道:“桑瑶他们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撤太远吗?怎么还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