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琳,你以化学方程式比喻人生,想要得到等号右边的目标产物,必然牺牲等号左边的原始反应物。在宏观上这个比喻站得住脚。”
“但在微观上,我们都知道,等号左边和右边的原子数保持不变,反应前后总质量不变,相同的原子在特定条件下组合成新的分子。等价交换是化学反应恒久的原则,得不到理想的结果,说明与之等价的过程努力还不够。”沈奇在贺琳小组的实验日志上的某个部位画了个圈圈。
“你就直说我做的不好呗。”贺琳倒是坦然接受了领导的批评。
沈奇点点头道:“预料之中。”
贺琳哑然失笑:“真够直接的。”
沈奇翻到实验日志的空白页,在上面写写画画:“新型的化学药物,哪能一次做到位?在实验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各种问题。关于你们组课题的下一步实验,我的意见是,对来自高通量的先导化合物进行优化,从而得到异吲哚酮类的中间体,这么做的成本大概会提升20%左右,经过我的计算,其化学和光学纯度也会提升20%左右,这个数据是可以接受的。增加的成本在你们的课题预算之内,所以不必加钱。”
贺琳目不转睛盯着沈奇写出来的既抽象又具体的逆合成路线,目标化合物是多环结构,其中一个是较大的七元环。官能团只有一个,是乙烯基,在C5处。
“这是……”贺琳的身子情不自禁微微抖动,从专业角度上考量,沈主任的脑洞非常辽阔啊。
“这是我的idea。”沈奇继续讲解他的思路,“虽然化合物7是非常微弱的FXa抑制剂,但将它的噻吩片段更换为5-氯噻吩,理论上可以得到抑制活性提高200倍的先导化合物。那么我们不但解决了化学和光学纯度的问题,同时大大提高了抑制活性。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渴望得到的LPJK1受体阻滞剂。”
贺琳陷入了沉思,沈主任的idea是,拆开C2/C3和C3/C4键,从而在七元环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得到八元环化合物。
全世界任何一本有机合成教科书中都明文写到一条规则,在合成路线设计中,尽量避免产生八元(含)以上的大环化合物。因为这方面的化学反应极少开发,大环化合物的合成也很困难,并且不稳定。
沈奇无视这条铁律,他建议贺琳在下一步的实验中向八元环化合物发起探索。
贺琳当然是研究过大环化合物的,但研究也分深浅,如果不是专注于做理论开发的学者,很少有人会在诸如大环化合物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课题上花费大量精力。
贺琳当然也有疑惑,她问到:“沈主任的idea有一定的颠覆性,我猜想沈主任必然是有备而来的。你在纸上写的这些东西比较抽象、零散,基于大环化合物的理论研究,沈主任可有体系化的指导文件?我很想学习一下。”
“都在这里。”沈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到,“我研究大环化合物有一段日子了,这次的LPJK1项目,正好可以检证我的构想。必须说明的是,我的构想不一定正确,而且我也没有完全构建起自洽自足的大环化合物的理论体系,目前只有半成品。稍后我会发个邮件给你,邮件里的附件你可以了解一下。”
“等你的邮件。”贺琳原本是想在今天上午完善她们组的实验设计,沈奇的到来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十分有兴趣拜读沈奇写的只流传于内部的大作。
“有一种科学观点是,人归结为数据,生命也是算法,医学的本质是数学。贺琳你的数学还OK吧?”沈奇问到。
贺琳反问:“数学很烂的人,看不懂你写的化学文章?”
“那倒不是,只不过数学过关的人,理解我写的东西会更容易一些。”
“我在英国读书时,看过你写的黎曼猜想证明。”
“看懂了吗?”
“为了能看懂,我特意学了解析数论。但你近期的数学作品,关于数学大一统的局部模型,我是真不看懂了,因为要学的数学知识太多,几乎涵盖了全部的数学分支。”
“你学过解析数论?那你的数学过关了,等我邮件吧,拜拜。”
沈奇脱去白大褂,朝实验室大门走去。
看着沈奇的背影,贺琳忽然说到:“沈主任,我有个问题想证实一下。”
沈奇回头道:“说。”
贺琳像个小女生似的好奇眨眼:“LPJK这个项目代号,莫非真的是‘老婆健康’的缩写?”
沈奇反问:“贺琳,你来我们中心一年多了,那你认为LPJK代表什么意思?”
贺琳理所当然的答道:“L是Logic;P是Period;J是焦耳,可以理解为化学反应中的能量;K是Kinetics。我以为,LPJK所代表的含义是,基于有机合成策略逻辑及元素周期,充分运用动力学分析和能量守恒律,得到一种新型的化学药物。”
“你是个合格的理工女,鉴定完毕。”沈奇哈哈大笑,又道:“但你脑补错了,LPJK不是英文单词的缩写,而是汉语拼音的缩写,它还真就是老婆健康的意思。”
贺琳有些动容:“所以传说是真的,你太太身体欠佳?”
沈奇的脸色顿时黯然:“我老婆身体不好,都上升到传说的高度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就在我们燕大工作,她的身体确实比较虚弱,我周围朋友都知道的。”
“你招了这么多海归博士,建立LPJK1课题项目组,甚至突破常规挑战大环化合物……所以沈主任,你的终极目标是治你太太的病?”贺琳的情绪有了明显的起伏变化。
沈奇收起黯然销魂的神色,恢复了他自信笃定的坚毅:“天下病友千千万,我老婆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治病救人,救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类型的病患。如果我们实验室研发的新型药物,能治好包括我老婆在内的那个类型的病患,我会十分感激我们中心全体研究者付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