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呆住了，错愕的看着他，他的这番话像一道晴天闷雷在她耳边炸开了花，炸的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半晌才找回声音，忍着干涩，艰难的开口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心里，有个东西在慢慢的回落。
就像是走在摇摇晃晃的悬空吊桥上，终于看见陆地那般，心，慢慢的踏实了。
终于来了！
终于不用惶惶不安了！
躲在暗处的毒蛇终于冲他们呲出了满口獠牙。
“二蛋是替我死的。”李四牛趴在铺上，失声痛哭。
断断续续的说。“昨晚回来，他进门就把袄子脱了，随后放在一边，谁知道半夜有人起夜迷迷糊糊尿在他的袄子上了。”
“他就穿了我常穿的那件袄子。”
杜芸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现在穿的这件藏蓝色的袄子是年前孙氏新做的，托人捎过来带给他。
她全明白了。
“我们上工的时候，四人一组，轮流上到木架子上。木架子摇晃的时候，会搅出浪花，迸溅的到处都是，所以一般我们都把袄子放在下面。反正干起了活来就不冷了。”
“不知是谁把金子偷偷藏到了我常穿的那件袄子里，官兵来的时候，刚从架子上下来，衣服穿在身上还没焐热。”
“姓庄的那个畜生直接奔着二蛋就去了，扯着他的领子给他薅出来。一句话都不说，就撕开袄子，从夹层布里摸出金块。”
“你知道吗，从始至终二蛋都是蒙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死，他都不明白好端端的，那金子为什么在他的袄子里。”
“你知道我多恨我自己吗，那帮人根本不听我说，我说了，什么都说了，我说我们是被陷害的，可他们就是不听，扇了我好几个耳光把我按在地上。我闷在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蛋被他们捅死。”
少年绝望的闭上眼睛，泪水一直就没断过，滴答滴答落在身上，殷湿了一片。
杜芸张张嘴，脑海中搜寻着安慰的话语，最终放弃了。
因为她发现，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
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绝望，眼睁睁的看着好友兄弟为自己而葬送性命，那种刺入骨子里的钝痛，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那一刻那样恨我自己，我发现我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竟然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我有多恨么！”
少年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层层浓重的憎恨与厌恶。
憎恨自己，也是厌恶自己！
憎恨自己无用，厌恶自己无能！
杜芸手脚冰凉，身子在细细的抖着，她缓缓的闭上眼，努力压下心头那股寒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她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
没咬到猎物，毒蛇不会轻易的罢手。
如果在一开始就先乱了阵脚，那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戮，她，李四牛，还有豆儿。
一个都跑不了！
她轻轻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一遍一遍重复着，直到自己的心情慢慢的平复。恢复以往的冷静。
“我们不能让二蛋白死，这个仇一定要报。”
逆着光，女人苍白的面庞笼在暗影之下，黑眸中幽幽透出一抹淬了毒的寒光！
“报仇？”李四牛嗤笑，撩起眼皮看向她，“就凭你跟我，怎么报这个仇？呵呵，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说的简单，做起来哪那么容易。”
杜芸看着他，眼中冒出一股熊熊怒火，牙关紧咬，抬起手朝他扬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
李四牛愣住了，脸颊火辣辣发烫。
“遇到事情，你除了内疚自责，说一些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话，你还会干什么？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用，你有努力过吗？有努力想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吗？”
“口号喊得倒是响亮，说给谁听？说给我听吗？”
杜芸恨恨的看着她，眼底一片狠厉，“遇到点事，别人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就先慌了，就这么没有担当吗？！”
“我不是！”李四牛冲着她，声嘶力竭的喊道。
两个人这般激烈的争吵，一旁的豆儿吓得一缩 ，从铺上蹦下来，迈着小步子跑过来，扑进她的怀里。
“娘，你们不要吵架，豆儿害怕。”
杜芸感受到儿子的颤抖，目光稍微软化，伸出手，护着儿子的后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
“乖，不怕，娘跟你四牛叔没有吵架，娘在跟他讲道理，豆儿不怕哈。”
闷在她怀里，豆儿点点头。
杜芸抬头看向李四牛，说道，“这些人里有官府的奸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你我心里都清楚。”
说着，话音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人既然能帮着官府监视咱们，那咱们也能利用官府找出那个人！”
李四牛看着她，愣住了，没太懂她的意思。
这般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杜芸耐着性子解释道，“对方的目的是你，这说明栽赃的人就是那坑洞藏金的人。”
“对。”
“当时大家都在一起，那栽赃之人是如何瞒过大家把金子藏到二蛋穿的袄子里去的？他未见得不知道二蛋穿了你的袄子，那为什么还会藏错了？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慌乱。人太多，他害怕暴露。”
“没多久，庄守业就带着人来了，这就说明，坑洞藏金的那个人，要么是奸细，要么就是知道奸细是谁。不然事情不可能会这样巧合。时间抓的刚刚好。”
“那么我们的线索就来了，首先确定坑洞藏金之人的身份，是奸细，还是跟奸细有联系。”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杜芸看向他，问道。
李四牛点点头，“问，出事之前谁曾离开过，如果有人离开，就能证明坑洞藏金之人是奸细，反之，就是跟奸细有联系。”
“嗯。”杜芸点点头。“不过，这件事要悄悄的查，不能大张旗鼓的去问，不然很容易打草惊蛇，你晓得么？”
“嗯，晓得，你放心。”
“记得，谁都不可以完全信任，不然今天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再次上演。”
少年点点头，脸上，青稚似乎在隐隐褪去。
“你记得，这个节骨眼上，无论你有多难过，都要忍着，因为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要哭，等帮二蛋报了仇，去他的坟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