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赫瑄随后进门,看见这样的林钧婷,眼底已是一片波澜不惊。
林钧婷看见沈夜,笑容满面,看着随后跟进来的关赫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尽管转瞬即逝,但没能逃过细致入微的沈夜的观察,更没能逃过始终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关赫瑄的眼睛。
很快,林钧婷就想到对策,很自然的笑容,跟关赫瑄说话的态度就像是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平和--也只是像个老朋友,别的什么都没有。
“赫瑄,我突然想喝余记的阿胶鸡汤,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买一份啊?”
此地距余记往返开车至少要四十分钟,关赫瑄笑了笑:“好,我现在就去。”离开病房,毫不拖泥带水,不必问她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他消失的足够久!
林钧婷实在迫不及待,关赫瑄的身影将将闪出病房,她就跟沈夜报备了进展:“夜,这次的事全都是关赫瑄的错,他心里清楚,所以对我百依百顺,我现在跟他提离婚,他一定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了。”
沈夜难得用这么轻柔的嗓音跟她说话:“钧婷,再不回头你就将失去他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后悔,我能后悔什么,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为家族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了他。”
站在门口的关赫瑄酸涩的笑了笑,拎着车钥匙,背影洒然的大步离开--再强壮的种子,也需要滋养才能茁壮成长,一切都过去了,再见,我的爱……
“钧婷,真正的爱情是展露出最原始的自我,而不是戴着完美的假面,就像参加舞会一样,华美却不真实,你还能确定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你的心有不甘?”
林钧婷不能接受沈夜的质疑:“我爱你爱了整整十一年,到头来你却怀疑我到底爱不爱你,你不觉得这样对我残忍了点么?”十分激动的:“我为了你一次又一次拿掉自己的骨肉,甚至差点死在这上面,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
沈夜声调平缓的:“你发现自己大出血,第一通电话打给我,那是因为想要通过自己的‘凄楚’博得我的同情,还想让我更直观的体会你为了我牺牲到何等程度,如果有可能,没准还能据此绑架我的心。”
林钧婷当即反驳:“我都要不行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怎么会有那么多算计?我第一个想到你,只是因为你在我心里排在最重要的地方。”
沈夜没有跟跟她争辩这究竟是算计还是下意识的第一选择,而是接着说:“你哥也在这里,而第二通电话你却打给了关赫瑄,你想过这其中的原因么?”
林钧婷偏执的:“是他害我,我当然要找他!”
沈夜但笑不语。
林钧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我可以用行动证明我到底有多爱你,哈--当初你会对关瑶青眼相待,不过是因为她肯为了你从医院三楼跳下去对不对?这就是医院,比三楼高得多,我也可以跳下去,现在就跳给你看!”说着就要站起来,可伤口太疼,迫使她半途而废。
沈夜耐心耗尽,站起身:“钧婷,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简直老生常谈,他说到连自己的耳朵都要听吐了。
眼睁睁的看着沈夜要走,林钧婷勉力撑着墙壁站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她果真是不敢跳的,最后蹲在床上,抱紧双膝,痛哭失声。
关赫瑄推门而入就看见这一幕,拎着保温瓶快步走过来,紧张的追问:“钧婷,怎么了,又痛了?”
林钧婷双眼红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关赫瑄,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赫瑄,我们离婚吧。”
关赫瑄锁着眉头看着林钧婷,没有马上给出回复。
林钧婷挪过来一些,伸手抓住关赫瑄衣袖,声音里也透出浓浓的哀求:“再跟你纠缠下去,我会死的,孩子我已经打掉了,在夫妻共同财产方面,我算是过错方,自愿净身出户,不分你家产,算我求你,放了我吧!”
虽已想通,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关赫瑄的眼圈还是泛起了红,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这一声“好”倒是把林钧婷造愣了--她以为他一定不会同意,又想出好多好多冷嘲热讽的话,没想到他竟这么痛快的答应了,反倒让她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就算当年她出卖关家,间接害得关瑶“身亡”,关远锡和关远磊因此入狱,她故意去刺激他,可他也没同意她的离婚要求,这一次,她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扮个可怜,低声下气的三言两语,他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就同意了?
林钧婷将关赫瑄的袖子攥得更紧,神色也不复刚刚的楚楚可怜,冷声问:“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爱上别人了?”
关赫瑄看着反复无常的林钧婷,感觉很无力:“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这么折磨自己,而且说实话,九年多了,我也确实累了。”
林钧婷想起那天早晨给关赫瑄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他们是睡在一起的,这些天她所有心思都摆在沈夜身上,忘了这茬,现在自然要追问他:“关赫瑄,你外面有人了对吧,你背叛我?”
“钧婷,我这些年只有你一个女人。”
“撒谎,我那天早晨给你打电话,明明是个女人接起来的,你们都睡在一起了,还说只有我一个女人,关赫瑄,你真他妈虚伪,口口声声说爱我,原来就是这么爱我的,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只要是两腿之间夹个‘逼’的,管她是野鸡还是狐狸精,把那骚玩意一露出来,就忍不住了。”
关赫瑄难以置信的看着素来以高雅自居的林钧婷出口成脏:“钧婷,离婚是你提出来的。”
林钧婷把枕头砸过来:“滚,我不想看见你这个伪君子。”
关赫瑄深吸一口气:“好,鸡汤在这里,趁热喝,你先冷静冷静,正好我这几天有些工作要处理,就让你哥过来照顾你些日子,至于离婚,我回去会让律师起草协议书,财产该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好歹夫妻一场,不会亏待你的。”
“你既然在外面包女人,该给我的,一分都别想短了我的。”
关赫瑄没有解释,她从来就不信任他,即便解释她也未必会听,反而当他是在掩饰,算了,就这样吧。
沈夜不搭理她,关赫瑄让她冷静,没人照顾,只好喊来亲哥哥,奈何林大少爷脾气爆,不到一天时间就实在没办法忍受林钧婷的呼来喝去,借口工作忙,替她请了个护工,跑了。
林钧婷已经可以下地,就想办法往莫离的病房里蹭,可总也不成功,不是被护工拦住,就是被沈夜和关甯堵回去,叫她气更不顺,护工也没办法忍受,双倍薪酬都不干,辞了。
莫离已经痊愈,可以在病房里活蹦乱跳,沈夜还是不放她回家。
当然,不放她回家,好处实在太多了。
譬如:每晚放学,浅尝和辄止是一定要过来看他们的妈妈的,这样的机会,沈夜肯定不会错过,他会十分“善解人意”的把和莫离相处的机会“让”给洛邈,然后,带着浅尝和辄止出去吃饭,虽然浅尝还是称他为“沈叔叔”,但已经会搂着他脖子,亲他的脸,趴在他耳朵边说喜欢他,并贡献出她妈妈很喜欢“人民币”这样的小道消息,辄止话很少,照比同龄孩子,安静的有点过分了,但沈夜并不担心,因为,他小时候就这样。
再譬如:把莫离关在医院里,洛邈就从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动降级为他们家保姆,晚上去学校把孩子接回来,过来陪他们妈妈说会儿话,再陪她吃顿饭,时间就差不多了,不必吩咐,洛邈很自觉的领着俩孩子回家去,看着他们做作业,哄他们睡觉,第二天一早起来给他们做好饭,喂饱他们后,领着送去学校,再来医院,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他还能干出什么龌龊事?
沈夜对此相当满意,关甯因受他恩惠,沉默是金了。
算起来,莫离最听的还是米夏的话,可这些日子,米夏一直都不在状态,似乎对陪着莫离住在医院这个事还挺热衷,反正不见她追着莫离回家。
当然,沈夜都发现了米夏有问题,莫离又怎么会看不出。
从前米夏也和潘良良闹,但从没有一次闹得这么过火,从前米夏和潘良良闹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摆弄手机,这次且不说没见米夏摆弄手机,就连手机铃声和短信提示音都听不到,这实在太反常了。
瞅着洛邈不在,莫离偷偷关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态度极其自然的对米夏说:“夏夏,我手机没电了,刚才想到点事要跟你表哥说,把你电话借我用一用。”
米夏的表情却不是那么自然,想了想,还是掏出了电话,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才此地无银的说了句:“不晓得什么时候关了,我还以为这两天怎么这么消停呢。”一开机,就是不曾间歇的短信提示音,米夏的表情更不自然了,手指几个动作,然后把手机递给了莫离:“打完过后,别忘了给我报销电话费。”
这句玩笑开得很不到位,更让莫离确定,米夏有问题。
米夏被她看的很不自然,站起身:“我出去透口气。”
莫离点头,米夏刚一出门,就点开短信箱,果真如她所料,短信箱已被全部清空。
不等象征意义的给洛邈打个电话,就有电话打进来,莫离还没看清是谁打进来的,手指一划就接通了。
“米夏你行啊,我还能求到你点啥,居然关机,行--你他妈真行!”
莫离一听潘良良这口吻,厌恶的皱了皱眉:“我是莫离。”
对方静默了一小会儿,再开口,态度稍微缓和了点:“啊,离离啊,我找夏夏,她和你在一起对吧,你喊她听电话。”
莫离淡淡的:“哦,她这些日子不好受,一直住在医院里,刚才出门去溜达了,你找她有事?”
潘良良顺着莫离的话茬问:“她住院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为什么住院?”
“额头上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就住进来了,你问她为什么不跟你说一声啊,这个事,我也蛮好奇的,她病得这么厉害,你怎么都没发现,也不陪她来看医生呢?”
潘良良含糊其辞:“我这几天有点事情忙,抽不开身。”
莫离一个“哦--”,尾音拉出去老长,又问:“你求夏夏什么事?”
潘良良打哈哈:“呵,我们两口子之间的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好了,你们在哪住院,我抽空过去看看她。”
莫离正思考着到底是告诉他好呢,还是不告诉他好呢?
米夏突然回来了,莫离有点做贼心虚:“夏夏,怎么这么快?”
米夏无精打采:“市医院的护士都很彪悍,等罪不起。”
莫离惊讶的:“她们怎么你了?”
“也没怎么,就是问问我和你什么关系。”
莫离不能理解:“这很正常啊?”
米夏白了她一眼:“她们都很喜欢把同性配对,之前已经把沈夜和我表哥凑成一对了,现在又想着把我和你配一对,你觉得这个很正常?”
莫离干笑两声:“那你还是不要再出去了。”
米夏把手伸过来:“电话呢?”
莫离这才想起还在通话中,直接按了挂机键,然后才小心交还米夏,刚想解释说她还没来得及给洛邈打电话潘良良就先打进来了,通话记录上会显示那时打入的电话,证明她没有说谎。
可还没等她把这解释说出口,米夏看也不看手机,直接按了关机。
莫离掀了掀嘴角,什么也没说。
结果,当天晚上不见潘良良来,第二天还是没见,第三天中午,米夏舞蹈学校的辅导老师把电话打到莫离这,找米夏过去接个演出合约。
莫离看着米夏的状态,本来想替她回了,没想到米夏倒是一口应允,签约不是很急,米夏却要立刻赶过去,看着米夏如此“勤奋”,莫离也不拦着她,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的快餐门市搞妥了,谁也别想拦着她去看店子。
就是这么巧,米夏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了关赫瑄,走个对面,哪能不打招呼:“嗨,有几天没见了,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上一次看见,胡子拉碴,西装揉得不像样的关某人,眼下又意气风发了,一身儒商的优雅范儿,笑容温润,眸子晶亮,其实,细看他,比之从前哪次见面都更有股说不出的韵味,脑际闪过一句酸溜溜的形容来--多像破茧而出的蝶。
“前些日子耽误了点工作,再不处理,可就要影响下季度的利润了,没办法。”摊摊手,又笑着问她:“今天气色看上去不错,好了?”
米夏笑着点头:“好多了。”又玩笑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前一刻还泡酒瓶子里差点淹死自己,下一刻就去发挥资本家的精神,海量剥削。”
关赫瑄笑容敞亮:“摆在桌前大叠钞票,只要你伸手把它们装自己兜里,换你,你干不干?”
米夏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干,当然要干,谁不干谁傻子。”又笑嘻嘻的补充了句:“赚了钱,才能买更多的酒,继续把自己泡里头。”
关赫瑄走进了两步:“这辈子,醉的最厉害的一次还被你看见了,考虑到要不要灭了你的口。”
米夏端出开打的架势:“光天化日,怕你不成。”
话音刚落,关赫瑄突然拉住她手腕,将她一拽,她还端着架势呢,没想到竟被他轻松拽住怀里,米夏的个头高出平均水平一大截,入了他的怀,打眼一看,竟也能给人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米夏揉着被撞痛的鼻子,抬眼看关赫瑄:“你来真格的啊?”
关赫瑄皱眉看着刚才米夏站着的位置上碎了一地的土渣子,大约是楼体上剥落下来的,真够危险的。
他只顾看地上的碎片,忘了松手,听米夏的问题,柔声道:“我不拉你,老天就灭你口了。”
米夏惊诧的:“啊?”
“好你个关赫瑄,还说什么工作太忙没时间看护我,那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找她?上次就被我发现,还跟我说就我一个,这次被我亲眼撞见,你还有什么话说?”
听见林钧婷的声音,关赫瑄的动作丝毫不见慌乱,慢条斯理的松开环抱着林钧婷的手,表情也没太大的变化,还是微笑着的模样:“钧婷,不好好休息,下来干什么?”像个十分熟稔的老朋友--也只是个老朋友而已。
关赫瑄不慌,米夏自然也不会慌,从关赫瑄身前转到一侧,还整了整衣服前襟。
林钧婷看了看关赫瑄,又看了看米夏:“我下来干什么,我男人光明正大在我眼皮子底下和狐狸精鬼混,当我是瞎子,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无辜受辱,没几个愿意平白受着,米夏自然出声:“林老板,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你‘男人’只是不算陌生的朋友而已。”
林钧婷居然直奔着米夏而来,高扬起手:“闭嘴,我和我男人说话,哪里有你这个不要脸的破坏别人家庭的婊子插嘴的份!”
国人好围观,十分感兴趣的有:打架、跳楼和车祸,尤其感兴趣的就是原配大战小三。
林钧婷这拔高的一嗓子,果真超具号召力,呼啦一下,人群挤上前来,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先前林钧婷那一巴掌,到底没能如愿落在米夏脸上--半途被关赫瑄稳稳截住:“钧婷,你要离婚,我答应你了,你还出来闹些什么。”
林钧婷的眼风扫过围观人群,指着米夏,用十分委屈的声音说:“我认识这个女人,她叫米夏,那天早晨和你睡一起的就是她,我因为你而大出血,你居然跑去和她鬼混,现在我好不容易保住了命,你居然就和她在我病房看得见的地方搂搂抱抱,离婚也是为了她吧?”
听到林钧婷的控诉,围观群众各抒己见,但结论高度统一,无不对米夏和关赫瑄进行强烈的谴责和猛烈的抨击。
殿堂派:“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市井派:“操,老娘最烦这种女人和傻x男人,天天都有事故,净死些好模好样的,怎么这种败类就不死呢,老天真不开眼!”
愤青派:“有钱男人就是不一样,没钱的连个老婆都娶不上,瞧瞧人家有钱的,正大光明带着‘二奶’来气正房,诶,我说那不男不女的娘们,想过没有,你能从别的女人手里把他抢过来,改天来个更年轻漂亮的,照样能把他从你手里抢过去,男人有的是,何必非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起哄派:“妹子,光骂有屁用,他们既然能干出这事来,早就不要脸了,看她那模样长得也不如你俊,穿得更是没点儿女人味,还是扒了她衣服,让大家伙见识见识,她哪里稀罕,能抢了你男人,你要是一个人扒不了,喊一声,哥仗义帮把手!”
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
米夏这段日子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反应也大不如前,不绝于耳的叫骂声,让她头一炸一炸的疼,脸色青白,像个死人。
都说人要是倒霉,喝杯凉水都塞牙缝,看来还真是这样。
始终垂着头的林钧婷接过热心群众递过来的面巾纸,做擦拭动作,却在面巾纸贴上脸颊前,抬头挑衅的瞟了一眼站在一起的米夏和关赫瑄。
始终盯着她看的关赫瑄没漏下这一眼,冷冷开口:“林钧婷,你怎么伤害我我都认了,但麻烦你不要伤及无辜,别把事情做得太绝,那样对你绝对没什么好处!”
林钧婷心里一激灵,认识九年多来,不管她怎么闹腾,从没听过关赫瑄用这么狠戾的腔调跟她说话,难道他真的不爱她了?这次眼泪是真的落下来:“赫瑄……”
挨她最近的热心群众听了关赫瑄这话,啐他:“还带出言恐吓的,真他妈嚣张。”
有人干脆拿出手机拍摄,准备上传到网络,贴个耸动些的标题,绝对能吸引来不少点击率……
“堂嫂--”清亮爽脆的一声招呼。
林钧婷条件反射的循声转过头来。
齐眉的厚刘海,小小的脸,大大的眼,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子天真无畏,就好像九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模样,岁月很偏爱这个女人。
她亭亭的站在医院台阶上,沈夜在左,洛邈在右,明明露出恬淡笑容,却让人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仪。
第一眼看她,或许不是摄人心魄的美丽,可即便站在沈夜和洛邈这样出色的男人身边,也不会暗淡无光,反倒相得益彰,再来看,由衷惊叹--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