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彤摇摇头,有气无力道:“跟着主子天南海北,我也不后悔。我只是想着,咱们此一去,必定是人生海海,这辈子怕是再难回来了。有心跟我干娘道个别,又怕坏了主子的大事儿。”
玉彤叹了口气。
她干娘姓徐,在慎刑司当差。
银纤劝道:“知道你和徐干娘情谊深厚,赛过亲生,可她老人家在慎刑司当精奇嬷嬷,平素里的差事,便是审问拷打犯了事儿被抓的宫女太监们。
几十年下来,她早练得火眼金睛了,到时候你一张嘴,徐干娘就能瞧出蹊跷来,还是别去冒险了。”
这也正是玉彤担忧的地方。
徐干娘待她好,那是不假,可也比不得主子待她亲和。
出卖主子,恩将仇报的事儿,她可不能做。甭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成。
玉彤有些泄气,直挺挺躺到炕上,头枕着两个掌心,很是沮丧。
“你说,我不跟她道别,单给她留点衣服首饰做念想,行不行?”
银纤擦干了头发,正拿着篦子照着镜子梳头,头也没回道:“留衣服总觉得怪怪的,倒不如留件首饰,以后既能当念想,万一落魄了,还能拿出去当了换银钱。”
玉彤一听,大受鼓舞,蹭地一下便坐起了身。
她三两下踢掉脚上的绣鞋,跪着在炕上膝行几步,打开墙角的一个酱红色的桐木箱子。
她一把掀起箱子盖,侧身歪着脑袋把胳膊给伸了进去,拧着眉头摸索了会儿,掏出一个蓝花小布包来。
玉彤把小布包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重又回到炕沿坐好,当着银纤的面儿,小心翼翼把布包打开,露出里边两件首饰。
一个翠玉的簪子,一个镶宝石的银钗,都是主儿赏给她的,她平时都舍不得戴。
玉彤一边摩挲首饰,一边问道:“好生生的,我去给她送首饰,她要是问起来,我可怎么圆过去?”
银纤扭过头去重新梳头,淡淡道:“徐干娘平常抡板子,拎竹拶子,脸不着粉,头不点翠的,比爷们儿还要爷们儿,你这两件东西不适合她,我估摸着她也不能要。”
玉彤又是犯难,“那想个什么法子呢?我这人念旧,你也是知道的。徐干娘待我不薄,我就想着临走之前,报答她一番,免得回头她想起我来,天天骂我没良心。”
玉彤耿直,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
银纤却是不同,虽然有时候说话冲,容易得罪人,但脑子活泛,鬼点子多。
她抬手拿过两件首饰比较一番,把玉簪稳稳又放回去,抬手拿起银钗,轻轻掰了一下,也没见她怎么用力,钗脚却被卸下一根来。
银纤把钗身、钗脚统统放回到玉彤手上,道:“这不就行了嘛,你就说银钗坏了,让徐干娘出宫时帮你修补修补。等她得了空,修好了,咱们早远走高飞了。”
玉彤瞧着手里被故意损坏的银钗,满眼心疼。可银纤的话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一挺身,从炕上跳下来,穿上绣鞋,也顾不得洗漱,拉着银纤就往外走。
宫里的规矩森严,亥时一到,各宫门就得落钥,没有腰牌,谁也不能通行。
寿安宫到精奇嬷嬷们住的他坦,路虽不远,却隔了一道永寿门,得赶着亥时回来才行。
两个人脚步匆匆来到他坦前边,玉彤正迟疑,数着是哪间,不料被银纤拽了一下胳膊。
银纤努努嘴。
玉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徐干娘就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她穿了一身里衣,肩上披着一件袍子,像是已经歇息,又被人给叫出来的样子。
徐干娘对面站着一人,离得远,瞧不真切。远远瞧身量打扮,像是哪个宫里的掌事嬷嬷。
玉彤没做他想,张嘴便要喊“干娘”,却被银纤一把给拽住了。
“嘘”,银纤食指压在唇上,示意玉彤别冲动。
她四下一瞧,拽着玉彤躲到了一株松树后边。
松树矮实如塔,枝叶稠密,最适合藏身。
俩人从枝干间隙偷偷瞧去,见徐干娘和那位嬷嬷也没聊两句,便互相蹲福告辞。
徐干娘转身回了他坦,那位嬷嬷则脚步轻快,往玉彤银纤这边走了过来。
玉彤蹲得腿麻,稍微活动了一下,枝叶发出一阵沙沙声。
那位嬷嬷警惕性极高,忙站定试探着问道:“谁呀?谁藏在树后边。”
屋里溢出的烛光照在那位嬷嬷的脸上,从玉彤的角度看过去,瞧得分明。
这人她见过,是翊坤宫的柳嬷嬷。
翊坤宫,毓贵妃的寝宫。柳嬷嬷,晋阳公主的奶妈子。
她和徐干娘八竿子都打不着,什么时候攀扯上的关系?
玉彤纳闷,心道:以前也没听徐干娘提起过这个姓柳的呀。
她心里胡乱猜想,没留意柳嬷嬷试探着,往这边找来。
耽搁下去怕要露馅,银纤灵机一动,捏着嗓子学了一声猫叫。
“喵~~~”,她又用手轻轻摇了一下松树枝,轻轻发出一阵沙沙声。
“原来是野猫呀!”
柳嬷嬷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警惕地四下瞧了几眼,见四周无人,这才重又奔东而去。
毓贵妃住在东三所,从这头过去,脚程快些也得半柱香的功夫。
等柳嬷嬷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玉彤和银纤这才壮着胆子走出来。
玉彤边拍身上的浮土,边问道:“以前没听干娘说过跟翊坤宫的人相熟,柳嬷嬷这么晚找她,也不知所为何事?”
银纤也是纳闷,道:“咱们瞎猜自然猜不准,回头问问徐干娘也就清楚了。”
两人重又往前走,银纤一边走一边叮嘱:“翊坤宫的人最不老实,仗着太后和万岁爷给毓贵妃撑腰,他们下人也做下不少缺德事儿。你等会儿叮嘱徐干娘,别跟他们牵扯太密,以后万一出事儿了,可是有嘴也说不清楚。”
玉彤点点头,道:“知道了,徐干娘在慎刑司当差多年,这点机敏还是有的。”
说着话,两人来到徐干娘门前,玉彤抬手刚准备敲门,木门猛然被人从里边拉开。
门内站着同样吓一跳的徐干娘,她换了一身衣裳,像是准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