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柏融要组建新的乐队。
这个消息她是从陈珏那里听到的。
他们以前就是一个乐队的,冯柏融是吉他手兼主唱,万斯樾是鼓手,陈珏是键盘手,他们还有一个女贝斯,是他们同学,也是万斯樾前女友,后来他俩不欢而散,人家就彻底退团了。
陈珏问她:“你有兴趣参加吗?”
“我?”
陈珏笑着看她,点头。
黄牧童忙摆手,“我不行,我什么乐器都不会。”
那时他们一起坐在看台上,冯柏融和万斯樾在球场踢球,陈珏忽然靠过来,说:“你有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陈珏一直是个很会把握尺度的人,所以当他忽然越过正常的交流距离时,黄牧童整个人是懵的,心脏轰隆隆的,仿佛在催促她快点想出应对之策。
陈珏专注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像是一层碎金箔洒在眼底。
球场上的万斯樾越过重重封锁线,踢进了一球,和兄弟们撞胸庆祝的时候,眼睛无意瞟了眼看台,正好瞧见他们,于是他嗓门洪亮地来了一句:“喂!你们干嘛呢!”
原本没什么,他这一嗓门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她惊得当即往后错了一个座位,同陈珏拉开距离。
底下人朝他们吹口哨,陈珏一脸坦然地看着下面,黄牧童却做不到他那样,冯柏融一定也在看他们,她脸烧的慌,匆匆从中间过道离开。
那晚回家,她反复思考,陈珏忽然靠她那么近的理由,直觉告诉她陈珏可能是有点喜欢她,可她喜欢冯柏融,而冯柏融又没有喜欢的人。
这是一场无解的关系。
这事后来大家都没再提,连万斯樾都没有,她估计是冯柏融或者陈珏跟他说了不要提的事,否则按他的性格,肯定会拿来取笑她的。
再说回组乐队那事,他们主要想找一个贝斯手,实在不行吉他手也可以,因为冯柏融也可以弹贝斯,他们先在学校的音乐社团里问了问,学校社团里都是些学古筝、小提琴、钢琴的,没有一个会弹贝斯或是吉他。
无果,他们又想了个别的办法,决定去酒里找,凭着对摇滚的满腔热情,他们翻了一家又一家酒,终于在一家叫Midnight的酒找到了一位,那人就是梁嘉。
梁嘉比她们大三岁,是北京某音乐学院大二的学生,那时处于暂时休学的状态。
她脖子细长,鼻梁高挺,眼睛尤为最好看,还自带一股瞪人的劲儿,美得锋芒毕露。
初见时,她穿着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外面套件驼色皮衣,一整个文艺女青年的打扮,但谈起喜欢音乐类型的时候,却是Glam Rock,偶像是Yoshiki,日本视觉系摇滚教父。
她不仅会弹吉他贝斯,还会自己编曲,比起冯柏融他们这些仅凭爱好没有受过系统性训练的人来说,梁嘉无疑是最适合他们的那个人。
于是,梁嘉就那样成为了他们的乐队的最后一块拼图。
乐队还因此换了个新名字,叫X Everlast。
他们还在地纬路租了间五十平的训练室,旷掉所有自习去排练,黄牧童没有他们那样的特权,只能坐在教室里乖乖上自习。
她其实也好奇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音乐。
所以当周末,陈珏邀请她去他们练习室看他们排练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拿着他给的地址,她骑着自行车独自找去,那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代的老楼,楼梯还是那种铁架的,窄狭且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她走得腿软。
给她开门的是梁嘉。
那时候她还只是听过梁嘉的名字并没有见过梁嘉本人,所以她带着犹豫,试探地喊了一声:“梁嘉姐?”
梁嘉不太爱笑,只点了下头,问:“黄牧童是,进。”
黄牧童抓紧肩上的帆布包,一脸拘谨地走了进去。
万斯樾抱着一包薯片从梁嘉身后经过,看到黄牧童,先是戏谑地“哟”了一声。
然后扭着脖子对里面喊,“冯柏融!你的小尾巴来啦!”
她那时候讨厌万斯樾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的嘴总是会让她特别尴尬。
冯柏融停下手里的动作,电吉他声也因此戛然而止,一瞬间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声。
“来啦。”他掀起眼皮看着她。
声音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像是喝一杯温度适宜的白水。
“嗯,”她点头,尽力扯出一个微笑,说,“陈珏邀请我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解释这么一句,好像是非得要找个正式的理由,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出现变得合理。
万斯樾笑着用胳膊肘怼了下冯柏融,目光更加促狭,冯柏融眉头微拧,横了他一眼。
黄牧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因为不久前的小插曲,横生出了一层别的含义,带着些许的暧昧那种。
她要解释吗,可不是也没人在意吗,如果她硬要解释几句不是更显得心里有鬼吗?
于是她最后还是选择忽略掉万斯樾的小动作,坐在墙角的灰色沙发上。
远处梁嘉打开小冰箱问:“喝可乐还是雪碧?”
“都行。”
梁嘉给她拿了罐可乐,特地解释道:“陈珏出去买饭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
“哦。”黄牧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她并不关心陈珏去了哪里。
她接过可乐,打开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边排练继续,配合着冯柏融的电吉他声,万斯樾拿起鼓槌,敲出一阵慷慨激昂的节奏,全情投入的模样,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她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梁嘉坐在她旁边继续鼓捣电脑,她也瞥了一眼,屏幕里绿油油的,列着好多音轨,看起来复杂极了。
梁嘉似乎注意到了她在看自己,摘下耳机,问,“要听听看吗?”
“好啊。”
她其实挺感谢梁嘉的,也许是女生心思更加细腻些,梁嘉注意到了她的拘谨感,为了让她不是枯坐在那里,稍微有点参与感,所以邀请她来听听自己的编曲。
她带上耳机,梁嘉上百条音轨铺就了一个4分半左右的demo,里面还有她本人的人声,混在躁动的背景乐里,显得特别干净空灵。
她觉得挺好听的,但碍于没有什么乐理的专业知识,评价不出来有建设性的意见。
冯柏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问了一句:“是做好了吗?”
黄牧童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梁嘉仰着头对身后的冯柏融说:“百分之九十,你来听听。”
黄牧童赶紧把耳机摘下来递给冯柏融,冯柏融接过时微凉的手指从她掌心擦过。
他专注地听着,梁嘉仰着头看着他,似是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脑后松脱的一缕碎发,搭在她那细白如瓷的颈子上,凌乱而不失美感。
黄牧童坐在一旁,觉得梁嘉这种女生才是冯柏融会喜欢的人,一瞬间掌心感受到的凉意蔓延到骨头里,跟雪崩似的。
她心里有些泄气,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
万斯樾忽然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巴不得离开一会儿,当即跟着他走了,不过,万斯樾也没把她带得太远,只是带她去到了架子鼓那里,其中一面上有个金色签名。
“Beyond听说过吗?”
她说:“唱《海阔天空》的那个?”
万斯樾对她那近乎贫瘠的了解有些嫌弃,但一谈起偶像时又满眼放光,充满孩子般的稚气:“阿paul,黄冠中,他的亲笔签名,牛!”
“牛。”
虽然不了解,但从万斯樾的口吻也可以听出,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万斯樾却觉得她语气有些敷衍,眼底不悦,说:“跟你说话真费劲。”
黄牧童觉得自己跟万斯樾完全不是一个频道的人,不想过多跟他置气,转身想回去,万斯樾直接拦住她的路,小声警告说:“有点眼力见儿。”
什么叫有点眼力见儿,她斜了他一眼,拉下他阻挡住自己视线的胳膊,但脚步刚刚抬起,没迈出又落回了原地。
冯柏融和梁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距离不算太近,但他们的膝盖却是碰在一起的。
她有点忘记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这样一句话,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就去试着用膝盖碰Ta的膝盖,如果Ta不移开,那八成是喜欢你。
所以冯柏融和梁嘉在互相喜欢吗?
她脑袋里一万个问号,梁嘉可比他们大不少,冯柏融会喜欢姐姐这一类型的吗。
那边,他们谈论的是关于编曲的问题,专业性程度很高。
她转过身去,不想让万斯樾看出自己脸上的表情,也不想被别人拆穿自己那点刚萌芽就被掐断的小心思。
万斯樾也挺直男的,完全没注意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只是觉得两个人不说话挺尴尬的,就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些都是什么。”
“行。”她说。
万斯樾就真的给她挨个介绍架子鼓的各个部分,什么底鼓、军鼓、嗵嗵鼓、吊镲一类的。
她听得一头雾水,全程机械性点头。
陈珏买了寿司回来,连带她的份一起,他们五个人围坐在茶几边,席地而坐。
万斯樾指挥她去拿饮料,然后趁他离开的功夫,偷偷给她寿司里挤芥末。
她拿回来,把饮料分给大家,刚坐下,陈珏就一脸无奈地给她提醒:“吃的时候小心点。”
可惜她那时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吃到第三个的时候正好中招,被芥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万斯樾是恶作剧主导者,所以也笑得最夸张,她又辣又生气,蓄力狠狠地踹了他小腿一下。
万斯樾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后面,陈珏为了给她报仇,让冯柏融按着万斯樾,强迫他吃了两个沾满芥末的寿司才罢休。
那时她就在想,能和陈珏成为朋友真的很好。
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