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纵马狂奔,不消多时便从长安城北赶至城南。
尉迟真金离远看到“鸿胪寺”的门匾就立马松开缰绳,一踏马背,两三跳就踏上了鸿胪寺前的石阶。
鸿胪寺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不断有身着官服的侍卫神色慌张的自大门和内堂间进进出出。
尉迟在石阶上稍作停顿,凝神细看,忽然闻到空气中飘着一阵焦臭味,于是二话不说就寻着气味冲进寺内。
狄仁杰见鸿胪寺大乱,从马上跳下来后就匆匆追着尉迟冲了进去。
邝照刚想下马追上尉迟真金,哪料被比他官阶低的狄仁杰抢了先,任他怎么叫狄仁杰都不回头。“都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谁绑马啊……”低头一看手里握着的缰绳,只能认命。
尉迟真金跳过门槛,直冲味道的源头。
尚未看到大理寺的人,便从腰间掏出大理寺官徽朝着围观的人群大喊一声:“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围在屋前的群众纷纷散开,为他让出一条大道。
“大人。”立即有大理寺的侍卫前来照应。
尉迟真金轻轻点头回应,边将官徽塞回腰间边抬头看向面前被烧得只剩下房梁的房屋。他停在门前石墩旁,看着一地黑炭问:“可有伤亡?”
那名侍卫立刻迎上来答:“回大人,一死三伤,死者为鸿胪寺卿。”
尉迟真金闻言一惊,猛地转头瞪向身后的侍卫。思及当中厉害,又立刻退后两步观察地上混着炭屑的水渍,问:“火起于何时?”
“听鸿胪寺的人说是子时起火,火势由内至外且火起无明,来势凶猛,尽管众人已全力灭火,也无法扑灭大火。”
尉迟真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若有所思地瞥了报告的侍卫一眼,又往围观的人群扫了一圈,正要抬脚踏入场内,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且慢!”
尉迟真金动作一顿,转身便发现狄仁杰手捧几个白布袋快跑上来,又从中分他两只。
“用布袋套在靴上,以免将外界杂质带入屋内。”狄仁杰说罢就上前几步,在烧得残破的门槛前给鞋上套上布袋,先一步踏入屋内。
一直站在尉迟真金身后报告情况的侍卫忙叫:“嘿!你!”
尉迟真金抬手制止,也在门前套上了布袋,又对身后之人说:“你留在此处,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是。”那名侍卫只能一抱拳,领命退下。
狄仁杰一进屋就连忙用手捂住口鼻,再环顾四周,发现整间办公房内已是一片狼藉,房子只烧剩了骨架,可见昨晚的火势究竟有多么猛烈。地上散着碎瓦片和黑炭碎,混着杂质的水淌了一地,几乎烧成了黑炭的房梁还隐隐冒着白烟,但就是未在这片废墟里头找到鸿胪寺卿的尸首。
尉迟真金将帽上面纱往下一拉,大步走到狄仁杰身边,只不过他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一堆人形的黑炭上,语带怀疑地问:“你可有看见鸿胪寺卿的尸首?”
狄仁杰低头看向面前废墟,忍不住皱眉。
“看面前这黑炭摇摇欲坠的形状,应为鸿胪寺卿平日处理公文的桌案,如此一来……”尉迟真金走前几步,“案上这团焦黑物便是……”
“鸿胪寺卿的尸首。”狄仁杰亦走前几步,正想伸手触碰桌上焦尸,还未碰到就被尉迟真金抓住了手腕。
“且慢,尚未查明死因,切莫直接用手触碰。”尉迟真金往右踱了几步,又道:“而且这场火起得莫名其妙,处处皆有疑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狄仁杰点点头道:“大人英明。”尉迟闻言,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姑且不论为何起火,光这鸿胪寺卿的尸首所在之处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尉迟真金踱至他面前,蓝瞬紧紧盯着他,又问:“怎说?”
“大人不妨细想。火起于子时,而鸿胪寺卿倒于案前,想必是因为最近我大唐水军班师回朝,鸿胪寺为忙于调配赏赐珍宝而彻夜办公。”
尉迟真金闻言,斜睨案上焦尸一眼,又道:“接着说。”
“但奇就奇在,为何鸿胪寺卿最后死于案上。”狄仁杰眯着眼打量桌上焦尸,捏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说:“按理说,一般人在发现房屋着火后,第一反应应是大声呼喊,继而离开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外出求救。纵使鸿胪寺卿于案上小憩,虽发现火起却无法逃脱,最后尸首所处的位置亦应是地上或是门边,断然不可能如此一动不动地倒在案前。”
尉迟急忙上前一步,鼻尖与狄仁杰的鼻尖几乎只隔面前的一层黑纱:“你的意思是说,鸿胪寺卿在起火之前已经遇害?”
狄仁杰被尉迟真金突然为之的举动惊得急退一步:“大人所言甚是,若要确定事情真伪,出去询问救火之人是否听到鸿胪寺卿呼救即可。”
尉迟微微眯眼,打量了他好一阵子才冷哼一声,绕到已经摇摇欲坠的椅子后,拔出绑在腰后的佩剑,以剑刃轻轻翻动已经烧得焦黑变脆的尸体。
狄仁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已成黑炭的桌面,忽地耳廓一动,又猛地抬头一看,发现悬于尉迟真金头上的房梁正欲断裂。他也不顾多想,立刻就从原地跳起,脚尖轻点桌角,借力往尉迟真金那边飞扑而去。
“大人小心!”说话时已经搂着尉迟真金一同摔向一旁,而尉迟真金则甩出腰间流星锤打开了断成两截砸向焦尸的房梁。
屋内随即发出一声巨响,四周霎时烟尘滚滚。
“大人!?”邝照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见里头没有回应,就要带人冲进来。
“站住!”尉迟真金轻咳几声,喝住了门外之人。
邝照收住脚步,又问:“大人可有受伤?”
“无妨。”说罢便将垫在身下的狄仁杰拉了起来。
狄仁杰被四周的烟尘呛了几口,忍不住猛咳了起来。
尉迟真金一把拉开面前黑纱,怒目而视:“本座还用你来救?”
狄仁杰猛吸一口气,憋红了脸道:“咳咳……咳,情况危急,顺手为之……咳咳……”
“多此一举!”尉迟真金一甩衣摆,三两步走回焦尸旁边,以剑挑开焦尸背后的黑炭,从中勾出一条尚未烧尽的布料,凑近一闻又马上拿开。他沉默片刻,似在脑海里寻找某个答案,但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他将剑上碎布往桌上一放,又看着旁边的焦尸,喊了声:“邝照!”
“在!”候在门外之人立刻应到。
“回大理寺。”
“是。”邝照往里头瞄了一眼,立马心领神会的跑开。
尉迟真金刚把手上的剑收回剑鞘,身边的焦尸就连同已经脆弱至极的桌椅瞬间倒塌,掀起的烟尘又呛了他一口。
“狄仁杰!”尉迟真金轻急忙捂住口鼻,回首怒瞪了他一眼。
狄仁杰不敢直视,只佯装咳嗽别开视线。
尉迟瞪了他几眼才一拂袖,手握腰后剑柄,大步离开。
狄仁杰见尉迟真金走远,又捂着口鼻轻咳几下,慢慢踱至方才被尉迟用流星锤打开的房梁旁。他微微弯腰,果然在房梁上找到了他意料中之物。他轻轻抚摸房梁已经被熏黑的地方,又侧过脸往其他未断的房梁上望了几眼,这才满意地起身离去。
他跨出门槛,一抬头便看见尉迟真金与一名身着鸿胪寺官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交谈。
狄仁杰连忙在门边站定,定神凝望,一一读出他们之间的对话:
“……确实未闻大人呼救,因为房内昏暗,只以为是空房。”
“空房?近日水军大胜扶余氏,又被朝廷急诏回朝领功受赏,鸿胪寺卿理应公事繁忙,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方大人习惯将未完成的公务带回府邸处理,只是昨晚不知为何偏偏滞留于鸿胪寺内。”
“那为何你寺如此确定里面的死者为方大人?”
“回大人,因方大人未曾与家中交代,今早方府的管家前来鸿胪寺寻他,亦是如此我们才发现事情不简单,便命人速去大理寺禀报。”
尉迟真金点点头,挥退了鸿胪寺少卿,谁知一回头便看到狄仁杰站在那残垣断壁前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不消细想便知他又在默读唇语。
狄仁杰不过对他们对话的内容稍加考虑,谁料一下没回过神来,就被尉迟真金捉个正着。
“若只是想听些消息,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也不知尉迟真金何时来到面前,狄仁杰回过神来,不免有些尴尬。连忙别开视线,孰料这头一转,就被他捕捉到一丝不妥。
身着鸿胪寺官服的青年侍卫战战兢兢地看了狄仁杰身边的尉迟真金一眼。只见他怒目圆睁,红眉倒竖,不由吓得连退几步,双肩颤抖,可又忍不住用眼角扫了狄仁杰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位小兄弟,为何还留在此处?”狄仁杰上前对他一揖,掠他一眼便知了大概:“看你身着鸿胪寺官服,脸上神情慌张,又留在此处迟迟不肯离开,是否对昨晚的火事略知一二?”
狄仁杰再一作揖,恭敬道:“是狄某失礼在先,在下狄仁杰,系大理寺寺丞,还未请教小兄弟姓甚名谁?”
那神情紧张的青年侍卫亦对狄仁杰一揖,道:“在下秦榛,为鸿胪寺侍卫。”
“原来是秦兄弟,若你知道什么,不妨直言。”
秦榛忧心忡忡的看了尉迟真金一眼,看到对方异于中原人的瞳色,又连忙看向狄仁杰:“只怕,我说了,大人们未必相信。”
尉迟真金有些不耐,但也一挥手道:“但说无妨。”
秦榛稍作停顿,忽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人,声音颤抖地说:“是,是朱雀……大人,这是,是天谴!”
“朱雀?!”
“天谴!?”
闻言,尉迟真金与狄仁杰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双方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表情。